■本文作者是在海外的扶风人,文中故事,人物关系等有修改,观点仅供参考。 写不写这篇文章,我犹豫了很久很久。最终我还是想以讲述者的身份,将我的回乡见闻记录下来。这不止家乡扶风,这只是整个时代背景下的农村养老、留守儿童、乡村教育等社会聚焦问题的冰山一角。 表哥是我回扶风最想见的人,是亲情也似朋友。我们曾一起去杏林镇跟会,一起帮外婆上化肥,拾麦穗。如今我们都成了老男人,他的一双儿女也都成家立业了。 表哥初中毕业后,和咱们扶风农家孩子一样,便拾掇拾掇行李,踏上了打工的列车,从此加入了付出劳动却得不到城市应有尊重的民工行列。后经媒人介绍,娶了绛帐的表嫂。表嫂家中姊妹多,没上多少学就回家种地,照顾其他的妹妹。表哥有着扶风人的正直与木讷,表嫂则天性善良,待人温厚,没有孩子的那些年,日子倒也简单幸福。 年轻尚轻,体力最好的时候,勤劳节俭的表哥能攒些钱。随着年纪的增长,体力的下滑,建筑队的不稳定,以及家中盖房,儿子结婚等事情,表哥这几年却是负债累累,家里的田地都是表嫂在耕作,农忙时节表哥便回家帮助收割,由于粮食价格跟不上物价水平的上涨,几亩地一年也得不到多少利。 和父辈们一样,表哥的一双儿女成年后也踏上了打工的行列。表哥曾寄希望于儿子,希望表侄子能靠读书改变家庭命运,可是农村落后的教育资源和父母粗浅的知识,孩子的学业终究是落下了。我曾听表侄儿谈到学习:听不懂课的时候,问题越堆越多,最后就跟不上了。是啊,比起城市里高学历的父母和遍地的补习班,农村孩子想要靠知识改变命运,最大的筹码也许就是天赋了吧。表哥为此也伤透了脑经,但他却把所有的原因简单地归结为:这儿娃就是不好好念书么!把人能气死! 表侄女在表嫂“女娃以后就给nia连,随便念个书找个工作就对连”的落后思想下,早早就去酒店打工,成为了中国社会最底层的一员。 表侄儿最终上了陕西的一所三本院校,在表哥看来,至少家里出个大学生了,就是砸挂卖铁也得供出来。随着侄儿毕业,表哥才惊悚的发现,孩子的工资只能在西安勉强生存下来,时不时的还得管家里要钱,这和以前大学毕业就能找个体面工作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表哥哪里知道,比起以前极低的大学录取率,现在在扩招背景下高录取率的本科,想要单独靠自己找到好工作,学校已经很重要了。 年年底,表侄子和邻县一女孩打工认识结婚,哥嫂极为高兴,至少孩子没让家里太操心,于是东拼西凑借钱,一边好好装修了表哥半生积蓄盖的房子,一边给了对农村来说价格极高的彩礼钱。但女孩嫁过来后,总是和表嫂因为鸡毛蒜皮的琐事闹矛盾,性格也有些任性,后来才得知,她也是苦孩子出身,早早就出来打工了。 和父辈相比,侄子这辈人不像他们那代人严苛节约,和城里年轻人一样,迷恋各类智能产品和时尚行头,丝毫不愿过“紧巴巴,委屈自己”的日子。每月的开销也几乎花光了小两口的工资,更别提能攒到什么积蓄了。他们也曾经考虑在扶风县城新区开个店,或者换个工作,但不是没有开店的钱,就是没有过硬技术或文凭,最终都没有做成。多年在西安的经历,城市的消费理念和生活方式已然成为他们生活观的一部分,他们和城里孩子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背后是一个并不富裕的普通农家。 贫穷循环图景 去年春,侄媳妇生下了儿子,对于年轻尚轻没有多少积蓄的小两口来说,尽管已身为父母,但似乎还没身为人父人母的心理准备。对于年轻而又过早当父母的他们而言,外出打工是她们逃避养育孩子的最好借口。 因为此,养育孩子的责任便落在了表哥表嫂的身上,而孩子也将在农村长大,成为中国留守儿童中的一员。哥嫂虽然心地善良,但对孩子的教育却是粗糙,不是粗陋的打骂就是娇宠的哄骗,留守儿童缺爱的童年,从小难以获得爱的能力,这种爱的代际传递,才是真正让人担忧的地方。对比城市正常家庭孩子获得的关爱和良好教育,一种看不见的差距,已经将城乡差距的鸿沟越拉越深。 对表哥表嫂而言,眼下的忧虑在于,随着他体力下滑,收入也将随之降低,甚至会面临老无所养的境地。毕竟他的子女,没能通过读书得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更别提家庭的命运。更是因为乡村好面子,好攀比,乃至于二层楼房成了娶亲的必备,他半生的省吃俭用所来的积蓄都变成了这无人居住的二层楼房,而现在他还得跟随村里的建筑队,跟周围村庄盖房子攒钱来还孩子结婚花费的钱,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半点养老的资本,尽管农村免除了农业税,推行了合作医疗,但和水涨船高的支出比较起来,实在是杯水车薪。 平心而论,表哥表嫂一家都是最普通,老实、本分的农民,他们对生活没有任何奢望,关中人的保守观念使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通过别的途径去获取额外资本。但贫穷和贫穷的传递,却已然成为这个普通家庭的宿命。 表侄女,这个被认为是“给出去的女子”却没几年就回娘家了。虽早早就经媒人介绍结婚,还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但农村简单相亲就草草结婚的方式,让这个年幼的孩子并没认识到“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婚后,婆婆有着千年周原的老传统观念,总想让儿媳服服帖帖的想法,对儿媳要了两个女儿的事实不满,与孩子们的脾性完全不对头,老一辈与年轻一辈的矛盾导致冲突不断,本该中间调节的儿子却是窝囊没主意。对方家里这几年种植树苗情况好转,就越发觉得娶个媳妇不再是难事,就更看不起儿媳妇。儿子有钱后,也变的趾高气扬,去年两人就这样离婚了。 姨夫早在表哥结婚后一年就因病去世了,老姨就和表哥住,好在表嫂善良,对待老人真切,这也是老姨的福分。这几年因为身体劳累、环境污染、农药伤害、没有体检意识……等等,农村的癌症人数越来越多,老姨在不久前也被查出得了癌症。 父辈一代的农民,没有什么途径去学习一技之长。能够活下去的方式,就是依靠体力去换取微薄的收入。为了养育孩子,照顾家庭。他们所做的,就是日复一日的透支自己。透支体力,看不起病,医疗条件差,营养差,卫生环境差,劳碌一生,付出一生,到了最后,似乎什么都没得到。 癌症治疗所需要的天价费用,在老姨看来不是用来拯救生命的,是用来压垮家庭,用来摧毁自己一生微小的成就——家。为了孩子、为了亲人、放弃治疗是老姨所做的选择。当只能等待死亡到来,老姨回答平静而简单:“这是命,没办法”。 作家陈应松小说《母亲》中写到:生命在他们眼中,并不具有特别珍贵的意义,活着,是卑微而麻木地活着,能够感受到的幸福纯粹来自生命本能和惯性,死去,也是理所当然的死去,在一个日渐寂寥而没落的村庄,这种无声的悲剧并不会引发人们心中的太多波澜。 表哥私下叹气到,眼下的经济是无能为力再为老人治病了。现在整个家庭要靠表哥去邻村帮忙盖房子赚得收入,他现在身体也不行了,只能做小工,赚的就更少了。要维持家用,要照顾小孙子的奶粉,还要准备老姨的老百年,这也是笔不小的开销,在厚重的周原文化下,国家“鼓励节俭办丧,提倡厚养薄葬”的倡导显得可有可无。 理性分析,哥嫂一家的前景令人担忧。但表哥表嫂却没有丝毫不满意的表现,哪怕是叹气都没有。即使在老姨得病的阶段,一切也都平静而自然。而越是如此,我就越深感命运的残酷。 老姨倒是看得开,在佛教圣地的扶风,老人们多信佛。她把所有的经历归纳为佛教的“因果”,一切似乎就显得平静而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老姨现在的心愿就是孙子以后能当官,在老人简单的逻辑里,村里谁谁当官后,通过关系把两边亲戚都安排到好的单位工作,甚至学校不好的谁谁女娃都能安排到公安局。对公权力腐败看得理所应当,这让我感到不安而心塞。有人曾分析贪官:对他们而言,对一个从小物质匮乏到极致的人,必然在拥有机会以后滋长更为膨胀的欲望,因为他深知一种来自身份差异的残酷真相。 我为无法帮助亲人而感到内疚,我们这一批靠读书走出扶风的人,大多数也只是在城市站稳了脚跟。家庭成员间的互助在这里显得苍白无力,老姨充满期待地问我,看我有没有认识当地的领导什么的,帮忙弄一个贫困户,还略带羡慕的说到谁谁家情况那么好,都拿到了贫困补助,我勉为其难地答应帮忙问问。 腐败各地都有,对于基层的腐败我并不惊讶。晚上和县城工作的同学聊天,谈到这个问题,他告诉我农村大部分农民生活水平还处于温饱状态,期望成为扶持对象的不在少数。基层干部有私心也很正常,在识别上钻些空子也属常事。每次贫困户都公示,农村大多都是留守老人和妇女,咱们又是人情社会,基本不会有人检举。只要大方向上不出事,大家都相安无事。他还谈到,县上领导非常重视扶贫,因为要实现脱贫目标,还给每人指派以“一对一帮扶”,可有些贫困户完全就是懒蛋,“靠着墙根晒太阳,等着别人送小康”,为让他脱贫,他们咋做工作就是不动弹,就只等着拿钱,让人很气......突然想到柏杨《丑陋的中国人》中一句话:中国的传统文化里,一再强调明哲保身,暴君暴官最喜欢,最欣赏的就是人民明哲保身,所以中国人就越来越堕落萎缩。"算了,算了"四个字,不知害死了多少中国人,使我们的民族元气,受到挫伤。然而一个真正的文明的民族,总要不断自我批评和自我完善,不论是穷是富。 路过曾经的小学,已经因为生源太少而和初中合并,因为初中现在也因为生源减少而有了空余的教室,同时农村的孩子多去了县城乃至其他地方读书,在父母眼里,这里有更好的教育资源,专心租房陪读让孩子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是家庭的大事。其中有些父母才不到三十,便将一生的赌注押在孩子身上,而自己似乎没什么希望了。想到农村的孩子,即使农村的教育条件能够和城市媲美,留守儿童的先天缺失,父母素质的差异,都让他们仅仅在起点就构成了无可挽回的劣势。 当然像表哥这样的家庭,在扶风乃至中国并不少见。他们的孩子、孙子已经在社会浪潮中落后了,在中国城镇化浪潮中,被彻底抛入了历史的尘埃,毫无声息。他们不是看不见,他们不是不想变,而是改变的路径越来越窄。 而我所写的一切,无意于对亲人生存的冒犯,只是我无法逃避到完全成为旁观者的身份。当下“待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农村”正成为转型中国的社会思考。我并非悲观,有阳光就有阴暗,我只是以记录者的身份讲述了我的所见所闻,讲给在外的扶风人,希望引起我们的思考与改变。 最后感谢扶风圈子,我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和我一样的在外扶风人在思考这些问题。而不是简单的逃离农村,逃离曾经的家乡。在去西安的路上,我看到扶风某中科医院专家白癜风医院治疗哪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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