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

文/卢文娟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风景，就如不缺少美，只是我们的心窗很多时候蒙上了岁月的风尘。没赶上四月天，就脱了棉衣，落下的便是和床平行，心里不由的抱怨这风雨交加的三月天。抚摸着办公桌旁的花草，像是要辞别许久不见的友人。只觉浑身无力，冷热不定，整理好东西走出办公楼，公路两边的玉兰早已绽放姿容，雪白的、银粉的、深紫的……每一朵花都伸展着俏丽的身姿，在春风里呢喃着一曲春天的歌。我的心不禁对自己说：“有何抱怨？春天来了，风景多好！”当医生说：“三四月间，风寒伤身，稍不注意就会发烧感冒。”我走出门诊，拿着几包药，恍惚如梦，步子轻飘如云。一路上的红叶李正开着白乎乎的花儿，一团一团，像是要把春天的热闹全部盛开在枝头。穿着裙子的姑娘从身边欢快的飘过，穿着毛衣的小伙正精神抖擞的骑着单车滑过马路。病了才那般羡慕精神的人们。不由得头重脚轻，心烦意乱，公园里正是姹紫嫣红，而春天所有的风景此时在我眼里都变得晦暗。已经有两年多了，我始终精神的走在路上。也许是该病了，没有病怎么能体会健康的珍贵？没有病怎么会去用心欣赏那些从来没有过的风景？春阳金子般散落在城市的每个角落。

　　吃药、量体温、喝水……和素日相温的被子一起包裹在床上，阳台上抽出新芽的绿萝在春光里安静如昨。想起冬天它只剩下枯萎的叶片，我努力地通过很多办法试图让它变得鲜绿葱茏，可是之后它依然无精打采。而后我不再在意，任凭它长。可是春天，它却不经意间装扮了我的阳台，新生的叶片像是涂了油，鲜翠明亮。这一抹我生病时唯一能看到的绿色，像是深海里的一点亮光，穿过深邃的大海照耀着我的身心。病了，不要想太多，只顾着安静的休息便最好。掀开被子，我起身走近窗户，轻逸的纱帘泛着清幽的紫光，点燃一根香，一缕青烟在幽暗的房里升腾，缕缕轻浅的香熏染在整个房间。尽管此时的我浑身无力，可是我依然想着那世间最美好的风景，还有那个和春天一般美好的生命。这个季节，黛玉也该是病了，她这会子正独倚楼栏，静守春闺。风寒料峭，她自然会多咳，不禁间又泪眼盈盈，罥眉生愁。推开窗户，昔日的空巢是否已有紫燕归来？这么一个泥土垒起的旧巢，可是在她心里，那便是最美的景。有人也如宝玉温柔低语的问，只是将姐姐换成了：“妹妹熏了什么香？这暖香冷香可都闻过，而妹妹的香从来没有闻过。”自是娇嗔一笑，这世间含香的女子怎可是每个男子都能闻得到？气不投者自然无缘闻香。只是我这么一个凡夫俗子，哪来什么香？自是碰到那个人，也未必有的。香何时燃尽，我不知，只记得片刻里我看见一个眉眼间带病的女子依然伫立花间笑。等着，盼着，最美的景不由自主的就在心间盛开。

　　孩子推开门，拍着手说：“太好了，太好了，妈妈终于和我一样生病了。”我拉着他脏兮兮的小手说：“你还希望妈妈生病？”他将脸贴着我的脸说：“当然了，我上周病了，你还让我打针呢，现在你也病了，也让医生给你打针。”孩子的心里总是那般天真。孩童时，家里不管姊妹哪一个病了，母亲给吃药后就让躺在炕上，然后将火炕烧的热乎乎的，便说：“把头蒙住睡，出一身水就好了。”然后大家就各自去忙了。我不知怎么，每次生病的时候总是渴望吃到一个酸辣味的荷包蛋，可是那会哪里有鸡蛋吃呢？只能反复在心里念着。姐妹们出去玩了，我便扯开被子，坐在炕里头，因为那里靠近窗户，能看见高大的梧桐树，有时还能看见小鸟在树枝间唱歌跳舞。那时总觉时光好慢。没小鸟的时候，我就将不同的叶子和奇特的树枝想象成动物或者自己周围的朋友。一个劲盯着它们一动不动，看得眼睛发困，就打开抽屉，拿出家里唯一的一盒扑克牌，那是留在记忆里最为清晰的玩物。其实那时我除了“五八王”别的都不会，就是为了看纸牌上的那些人。当时正热播《西游记》，家里没有电视，只能去邻居家偶尔看上那么一两集，正好纸牌上的人全是《西游记》剧里的人物，自然让我爱不释手。印象最深的是黑桃k和红桃7，因为前者是龙王太子，后者是龙女。他们一个帅气，一个漂亮，特别是龙女身上那件蕾丝裙子，我一直日思夜想着自己何时能有呢。生病了感觉时间过的更慢，我就对着这些纸牌，发挥我所有的想象力，在心里期待长大，长大了也能像龙女有这么一件美丽的裙子。扑棱棱几声鸟叫，我看着窗外，高大的梧桐树不知何时已换了衣裳。春去冬来，手掌般的梧桐叶，还有紫色的桐花，以及那些来了去了的小鸟，还有那张龙女图和那件渴望的裙子……这些都成了我童年时心里最美的风景。晌午时分，只觉金光四射，睁眼，原来窗外早已春光明媚。

　　灿烂的阳光洒满了整个飘窗。我欣喜地将被子抱着放在窗边，好让阳光沐浴着我冰冷的身子。老公看见便爱怜地说：“你啊，总是由着自己的心，不好好歇息，生病都这么折腾。”我笑着说：“身体病了，心又没病，过了今天，我就好了。古人常说，养病不如养心。心愉悦了，自然病也如丝去。”他笑着说：“不过，今天的气温也二十多度，你怎么开心就怎么着。”一切随心便最好。摊开被子，我侧躺在窗户边，阳光充盈着我小小的安静的窗。放空心灵，只留下空气和这个不过百斤的身体。因为家在二楼，所以窗外的一草一木都可以尽收眼底。那些泛黄的鸢尾叶子在春光里正努力的生长，估摸着它们要赶着四月半的天气给人们带来一座紫气氤氲的花园。两株红叶李大概也生长了好多年，这些天正开得闹意盈盈。浅淡的粉花夹杂着白色的小花在阳光下肆意绽放。尽管窗户关得严实，没有花香渗入，独守着两树花儿也算人生里难得的清福。由于药性的挥发，似睡非睡，身心迷糊了一阵。不知是什么声音打断了我，睁开眼睛，原来是孩子拿着一个极小的花枝放在我的鼻翼边。我不禁噗哧笑了。他也笑眯眯地说：“妈妈，这是我送给你的。”我欣喜的接过和自己手指一样大小的花枝，看着他调皮的眼睛问：“怎么想起给我花？”他抿着嘴笑着说：“女孩都喜欢花啊，你是女孩当然喜欢花，好像你也给我说过，你不喜欢小狗，就喜欢花。”看着他可爱的小脸，我说：“对啊，妈妈喜欢花，谢谢你送的花。”他有些害羞地说：“不客气的。妈妈，你不要起来，我给你端水去。”看着孩子出去的小身影，心里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和欣慰。其实管教孩子我从来没有投入过太多精力和心力，总是和母亲想法类似，任凭生命自由生长。教了那么多年的书，更让我明白人这个东西还真是奇怪，该成什么料充其量是各自的事。母亲说：“孩子就如树端了就会端，若不端了，自然有人拿着镰捋。你们好生自己长，我可管不过来的。”也是，长大了，各有其处，各有其用。侧头朝楼下看去，朴实动人的风景就在楼下，一个年轻人正推着轮椅缓缓地走在泛着春光的水泥路上，轮椅上安详的老爷爷正眯着眼睛享受着春天的温暖。

　　咫尺之内造乾坤，一窗之外景不同。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在此后桃李飞红的日子里、在当下稍瞬即逝的一刻间、在来去未卜的繁华荒芜里……我们的一生里，看过的风景太多，而入心的风景又有几何？懂得擦拭内心的蒙尘，学会推开心灵的窗户，纵然尘世千般个不如意，而你的人生之路上始终都有最入心的风景时时盛开……

（注：本文配图由网友“bj行者”拍摄）

　　卢文娟：八零后文学创作者。曾出版个人散文集《一莲幽香》，获第二届全国孙犁文学奖。有散文和小说散见于《华夏散文》《西安晚报》《延河》《宝鸡日报》《杨凌文苑》等报刊杂志。年参加省上“陕军80后作家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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