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街旧街,行走在我的生命里最少四十个春秋了,而我,却在过了而立之年后,因了远离故土的不远不近和生活琐碎,很少光顾其中了。这一次,若不是高考填报志愿要回乡,回到位于旧街上的扶风高中,我想,我可能还是没有太多的机会和闲情逸致,来回望那梦里千回的身影了。说它旧,是因为打我出世的时候它就存在了,它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更久以前。如今,尽管过去了那么久的韶华时光、那么多的风烟尘往,尽管县城里其他地方深深浅浅的巷子和大大小小的庭院,都在一日日的旧貌换新颜,但唯独这条旧街,始终保留着它最原始的容颜和身姿,可以说,它用自己的陈旧、厚重和悠远,见证着这个四十几万人口的小县曾经所有的斑斓和沧桑。旧街,坐东朝西南北走向,缓慢蜿蜒在一条长长的缓坡上。它的脚下,一条从宝鸡峡延伸出的小河常年生生不息的流淌着。旧街的巷子,亦是县城里最狭长的巷子。巷子里,一块接一块的青石板街面,一块连一块的青砖人行道。两边的门面房显然有些年头了,青砖灰瓦,飞檐廊坊随处可见,只是那些雕饰着各种花纹的木质门窗,漆皮有些稍稍的脱落。旧街最中间的平缓处还有一个落满尘埃的祠堂,远远望去,门楼上被一撮撮青苔成片成片的缀满,稍微长一点的青苔会一条条参差不齐地顺着门楼倒挂下来,给人一种时空的错觉,仿若回到了很久以前,祠堂里善男信女香火缭绕的时候。忙完手头的公事,已是傍晚时分,我独自穿梭在曾经熟悉的旧街上。旧街显得如早年一样的平和而安详。所不同的是,行走旧街的人比以前明显多了,也时尚了,旧街因此而热闹、繁华起来。就像此时,我被夹在一片人潮攒动中,身边不时有香水味、旱烟味等各种气息夹杂在一起的那种属于原乡的气息。其实,这种气息多年以前都存在,只是我很久不曾闻到了。如今,当它四下弥散开来并渐渐扑入我的鼻翼时,我竟然吮吸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和怀念,原来,这大概就是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旧时光、旧味道吧?慢慢走在时光中沉淀下来的旧街上,我再一次看到了四十年前,这座八百里关中道上名噪一时的县城只不过如此。那时,人们的衣食住行锅碗瓢盆农耕生产都在这一条街上。那时候的旧街,可以人仰马翻,可以摩肩接踵,可以叫卖连天,它曾经承载了太多岁月的丰盈和老百姓的百味生活!如今的旧街,悄然掩在高楼林立的飞凤路和富强路背后,少了车水马龙的欢腾和活跃,少了红男绿女映衬的时髦和靓丽,更少了霓虹灯鎏金四射的诱惑和迷离,旧街显得单薄矮小和不起眼。仔细端详旧街上的人,多是远道或近道来县城临时居住的外来客,他们中间有专门来县城做生意的乡下人,有近几年渐渐多起来的江浙一带的生意人,还有教育资源整合后乡村小学或初中撤销后为方便照顾子女上学来县城临时安家的年轻父母。这一点,真的让我感到了一种全民教育的欣喜和意外,更感到了如今的乡下人,虽然比城里人少了很多见识,差了很多知识,但他们对待孩子的教育却从来不马虎,为了孩子,他们可以日子过得紧巴一些,但断然不会让孩子受半点委屈,所以,他们会一个个举家迁到旧街上,花二三百元租个小一点的房子,平日里种完地赶忙过来给孩子做饭,空闲了就近做做临工或小本买卖,挣些一家子的口粮钱,很是多见。当然了,旧街上的老居民,我还是一眼能看出来,他们一眨眼一举手一投足,显然和临客不一样。他们的脸上,没有临客的匆忙、浮躁和疲惫,倒有一种悠闲、从容和安静。其中,以老年人居多,可能是长久以来住在这条旧街上,整日对着旧街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住惯了,便滋生出一种依赖和眷恋来,所以,他们拒绝了儿女的邀请,兀自扎在这条旧街上,舍不得离开。比如此时,我走过狭长的老街,能清楚的看到,那些落在旧街最僻静的西头两旁的二层老院子,高高的屋檐边、楼梯口、树荫下,聚集着一摊又一摊的花甲老汉正玩纸牌。满脸的折折皱皱密密层层的像盛开的菊花,一副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拿牌的手一直伸到眼镜跟前,两只早已昏花的眼睛专注地瞅着牌,许是碰上好牌运了吧,忽而咧嘴大笑,满嘴只有几颗牙露了出来,蛮可爱呢!若牌不好了,忽而又垂头丧气,跺脚甩牌,一副稚气的样子!也有年迈的老大妈,坐在咯吱响的旧藤椅上,怀里依偎着孙儿,手里摇着蒲叶扇,腿边蜷缩着猫儿狗儿,嘴里哼着曲儿,眼里闪烁着无限慈爱。你若单看那张沟壑纵横却又安详平和的脸,便能足足让人一瞬间心生似和田玉一般既温润又通体变暖的感觉!再往上走,渐渐呈现出有些逼仄蹩脚还有些坑坑洼洼的水泥路,最窄的一段,只能过一辆三轮车,若是架子车要斜着方可过去。走得最多的是摩托车,喇叭乱按下又是一片鸡鸣狗叫声。逢三六九有集市时,这窄窄的水泥路,会被来回穿梭的行人和摆地摊的堵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呵呵,这个时候,任凭那些骑在摩托车上的人怎样的按喇叭,车子也会如蜗牛一般的爬行。若碰上相互碰着胳膊拌着腿儿了,只要其中有一个不讲理,自会眼对眼地瞪上了,甚至沿街叫骂起来,又引得路人扎堆劝解和指责,不过,最终吵架声渐渐平息了。渐渐地,暮色四合,彩霞满天,旧街又恢复了和往常一样安步当车的模样,秩序井然。这里要说说古人“闻香下马”的那种意境了。可不是呢?旧街的巷子虽然又长又深,但旧街的香味是远远近近藏不住的,旧街上,有西府人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小吃应有尽有。也是因了这一点,旧街成了县城远近闻名的步行一条街和小吃一条街。我就酣畅淋漓的体验了一回呢。那是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无事做,溜达到前台,服务员用甜甜的嗓子说,去早市走走吧,好吃的多得很。一听还可以饱口福,当然不能错过了。于是,返身背包出了县委招待所的大门,时间尚早,街面上一些服饰店,五金店,音响店、理发店之类的店铺还是大门紧闭,很安静,我一个人七拐八拐的,不到10分钟,便跌入旧街的早市了。呵,真是一幅人间烟火盛景捏!你瞧,一家家小吃店沿街棋布、吃的卖的,好生忙乱!没有店面的也在路边或檐下搭个简易帐篷,几张或高或矮的桌子,几把或长或短的椅子,和着早晨的雾气和炉灶袅袅的烟煤味,所有的店主们都正忙着摊煎饼、切面皮、烙菜盒,蒸包子,炸油条,热豆浆……去了一家老乾州豆花店,老板娘见来人了,一边热情招呼,一边用抹布利索地擦板凳。话音落,那边有眼色的掌勺老板便应声来到锅台边,踮起脚,解开锅盖,从高高的蒸笼里取出一只碗来,那是只嵌着青花的、四周裂了很多小缝的旧瓷碗,里面盛着嫩白绵软的豆腐脑儿。但见师傅点一勺芝麻酱汤,浇几勺熬好的调料汤,再浮厚厚一层辣子油,滴几滴香油,洒一撮葱花,一碗香喷喷的豆腐脑便搁在我眼前了。美滋滋的吃进嘴里,细嫩滑润的豆腐,瞬间在舌尖生香,妙不可言。当然了,一碗豆腐脑是不顶饱的,豆花店旁边的李家包子摊上,热气腾腾的包子馋得人直流口水,有大肉馅的,酸菜的,地软的,白菜粉条的,鸡蛋韭菜的,南瓜茄子馅儿的,个个馅儿多皮儿软,刚出锅,满溢蹿香,正生生诱人呢!来了四个,蘸着酸辣汁,吃到胃刚好熨帖,也是享受呢! 肚子喂饱了,掏出手机一看,七点半了,旧街开始迎来它一天里最繁忙最热闹的时刻,眼前川流不息的各色人群,活生生要将这旧街的早市淹没了似的。你看,打工的,赶路的,上班的,上学的、几乎是不约而至,或一碗油条豆浆,或面皮稀饭,或菜饼油茶……几乎来的人都能在此起彼伏的喊叫声里各自兴兴而来,酣畅而去。再转身望去,这个时候的旧街,有些杂,有些乱,甚至还有些不太整洁,但却很容易使人和它亲近起来。许是只因了这一抹恰到好处的杂乱景致吧,反而使旧街平添了几多旺盛的人间烟火色。该是我从旧街告别的时候了,我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轻了起来。在一个拐角处,碰上三三两两个衣衫陈旧的老者或妇女,挑着担子卖自家地里的青菜或自家树上的果子,他们没有固定的摊位,整日顶着太阳辛苦而不停歇的走街串巷叫卖。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篮子里的青菜绿油油,黄瓜脆生生,筐子里的瓜果根部还带着采摘的叶子。再瞧那黝黑苍老的脸上露出的怯怯笑意,我的心总会在那一刻温软下来。忙停下买了一些,付钱的时候,看那满是泥土和茧子的手,还有那衣衫上发出的刺鼻汗味,却一点没有让我或掩鼻皱眉头,相反,我更平静更温和的直面他们。我深知,这一张张脸庞,是我倾尽此生都无法诠释清楚的一种乡音和乡情,我又如何能摒弃得了那一份油然而生的敬畏,那一份早已渗入心窝深处的情结?这就是我时隔很久再一次见到的旧街模样,依旧熟悉,依旧亲切!我想,我还会再回来的! ------------------------------------------- 作者简介:女,40岁,陕西扶风人,宝鸡职业技术学院教师。业余爱好写作,作品散见《华夏散文》、《宝鸡日报》、《杨凌文苑》、《八九点钟》、《情感文学》、《琴台文艺》、《荒原》等报刊。编辑评语:张静的散文手法细腻温情,有一种蓝天白云的清爽气息,飘洒着一丝夏夜的清凉。她善于细节描写,有刻花雕塑的技能,能在不经意间描摹出大片才有的气场和气势,把描述对象刻画的像一幅风景画或人物素描。 赞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