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9/12/28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佚名 点击: 61 次

当夜的抹布,抹去了夕阳的最后一缕霞光,我的生命已进入了倒计时。

我对狱卒说:“告诉你们的主子去,给我整些酒菜来!”

“是,将军。”狱卒得令,立刻汇报去了。

不一会,我的餐桌上,鸡鸭鱼肉堆得满满的。很显然,他们早有预备,只等我的一声号令。

刚拿起筷子,段匹磾来了,在我对面坐下。

“兄弟,别怪我,都是他们的主意。”段匹磾的声音,像是从墙缝里挤出来似的,瘦弱成一根丝线。

我没有理会他,猫哭老鼠——假慈悲,我最恨这种人!有本事你把我放出去,咱们还是好兄弟。我猛地一仰脖子,像吞下一只苍蝇似的,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段匹磾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分辩起来。我当他是空气,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直到喝完最后一口汤,才指着门说:“你可以走了!”

赶走了段匹磾,我“咚”地一声,将自己四仰八叉放到床上,吓得床铺吱呀乱叫。这些日子,我常常是瞪着眼睛到天亮,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现在好了,英雄末路,尘埃落定,反倒一身轻松。

我闭上眼睛,放缓呼吸,默默地数着羊。小时候,每当睡不着或者睡不好,母亲就叫我数羊。如果没有意外,明天的午时三刻,将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次谢幕。我想睡个好觉,以便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示给所有来看望我的人们。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晕,都数到了十万八千只,脑子里还是万马奔腾。算了,困笼之兽,威力还在,以我一身的胆略和豪气,应付明天还不是小菜一碟?不如顺其自然,用这最后一点时间,将我四十八岁人生之旅,好好地回顾回顾。

我叫刘琨,河北无极人。若论家世,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官几代了。小时候就听祖父说过,我们是西汉中山靖王刘胜的后裔,而刘胜又是汉景帝刘启的儿子。也就是说,整个汉朝,是我们老刘家坐镇天下。到了祖父这一辈,虽然皇位早已旁落他人,然相国参军、散骑常侍的职位,仍可以让他老人家风风光光、快快乐乐。

比照祖先的大气磅礴,父亲简直是个另类,不喜欢交往,不喜欢热闹,不喜欢当官,也不喜欢攀比。父亲只想守着家产,守着老婆孩子,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可以说,这个愿望太普通了,普通得一般人都能实现。可是父亲并非“一般”,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烙上特殊的印记,所以“普通”到他这儿就比登天还要难。司马炎的谋略里,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干部队伍中,缺少父亲这位带有皇家血统的重量级人物?于是在他再三邀请后,父亲不得不勉为其难,当了几年光禄大夫。

有父如此,我们的日子轻松多了,除了违法乱纪,我们可以做任何我们喜爱的事情,常常疯得一身汗一身泥的。当然,我们也不是一点志向都没有。谁没有志向呢?远近高低各不同罢了。我们的志向就是钻研学问,做一个有修养、有内涵的人。父亲尊重我们的意见,早早给我们请来了先生,教我们读书识字、写诗作文。那个时候,我们家书声琅琅、翰墨飘香,来访亲友,没一个不羡慕的。

天道酬勤。十五六岁时,我和哥哥就已经很出名了,只要一提到我们,许多人都说:“洛阳城里,文采最好的要数庆孙和越石了。”庆孙和越石,分别是我哥和我的字。

一天,我们正在构思新作,贾谧来了,邀请我们加入他的文学社团。我们虽然不太情愿,但看到贾谧的尴尬和失望,还是点头应允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毕竟是皇后的亲外甥。

贾谧喜欢附庸风雅,身旁聚集了一批非富即贵的文学人。其中最活跃的,当以奢侈闻名天下的石崇。我知道石崇很有钱,但没有想到钱会那么多。所以当我自信满满地进入金谷园后,立刻被眼前的金碧辉煌所折服。从此,我也成了金谷园的常客,一有空闲就跑过去,说说谈谈、吃吃喝喝。

十五岁起,我进入了政界。此时,我姐已嫁入司马家,成为司马伦的儿媳、司马荂的老婆。姐姐一出嫁,我和哥哥就莫名其妙地当起了尚书郎和太尉掾。我悄悄地查了一下,尚书郎为清要之职,号称大臣之副。太尉掾是司空和太尉的辅助官员,相当于助理或秘书。两者虽然都是配角,但级别和薪水却不低。这要落一般人身上,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我们无所谓,我们祖上都出过皇帝了,还在乎这一官半职?我们也不差钱,家里的财产,可以养活我们几辈子,所以我们仍然像过去那样逍遥自在。如果不是贾南风丧尽天良,不是司马伦借刀杀人,以我们的心态和实力,一定能不慌不忙、安然老去。

世界就这样,想干的事情,怎么努力都不能;不想干的事情,怎么推都推不脱。比如宫廷里的你死我活,本来跟我们毫不搭界。我们一不想当皇帝,二没有干坏事,关我们什么事呢?偏偏就有事了,而且是大事。司马伦不是我姐的公爹吗?“八王之乱”就是他挑起的。这个人权欲特别强,司马炎当政时就嫉妒得要命,现在傻皇帝司马衷又登了基,哪里还按捺得住夺权的念头?做梦都想黄袍加身。这个梦还真有人帮他圆了,做好事的不是别人,乃当朝皇后贾南风。

贾南风也是个权欲熏心的人,男人名义上是皇帝,大权实际上由她掌控。可惜她没有儿子,丫头片子都生不出一个,这对视权力为生命的人来说,是多大的悲哀?为防止大权旁落,贾南风想“曲线救国”,把外甥贾谧拉到皇储的位子上来。可是这个位子已有人了,要想鸠占鹊巢,必须除掉原来的巢主,于是同贾谧密谋策划,导演了一出儿子要推翻老子的闹剧。后又不顾众人质疑,逼迫惠帝废除司马遹的太子地位,继而又将太子秘密毒害。这就给司马伦的血腥杀戮,提供了最好的理由和时机。

从公元年开始,由赵王司马伦发起的宫廷纷争,先后扯进了八位诸侯王,史称“八王之乱”。他们分别是司马炎的叔叔——赵王司马伦、汝南王司马亮,司马炎的堂兄弟——河间王司马顒、东海王司马越,司马炎的儿子——楚王司马玮、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司马炎的侄子——齐王司马冏等。这祖孙三代,为了皇位六亲不认、相互残杀,搞得整个皇城乌烟瘴气、血流成河。晋武帝如果天上有灵,不知作何感想?

战幕一拉开,司马伦就给我封了个“冠军”头衔,并配备了一队人马供我调遣。授衔仪式上,姐夫司马荂套着我耳朵说:“兄弟,别整天之乎者也的,文章当不得饭吃,还是实际点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要你好好干,前途大着呢。”

在姐夫的督促下,我只好披挂上阵。但我并不真的打仗,我只让我的士兵远远跟着,无论前面多么热闹,我们只作壁上观,刀枪不认人,保住性命才是第一要务。我的这一态度,不仅使我和我的团队安然无恙,还有幸见证了一场亘古未有的传奇大剧。

太子的命案一暴露,司马伦就跳了出来,鼓动太子的旧部和齐王司马冏等人起兵讨伐贾南风,并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一向瞧不起自己的司马允一锅烩了,可谓一石二鸟、好事成双。司马允死后,司马伦以为万事太平,先是自封相国、大都督等头衔。不久,干脆逼迫惠帝让岗,自己爬到皇位上去。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当皇帝的不是他一个。

永康二年(公元年)三月,齐王司马冏、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顒,聚兵数十万进攻洛阳。四月,司马伦以我为冠军、假节,与孙会率领三万卫兵迎战司马颖于溴水。

号令一发出,我就知道司马伦寿数已到。人家数十万,我们才三万,这仗怎么打?好手还不敌双拳呢!再看气势,人家是奔着皇位来的,劲头一个比一个足。我们是替人卖命的,动力能有多大?结果如我所料,战鼓一响,人家就像下山猛虎势不可挡,我们就像丧家之犬溃不成军。如果不是卫兵急中生智,毁掉了追捕我们的桥梁,恐怕连我这个壁上观的小命也要交代了。

墙倒众人推。随着前线兵败,司马伦的左卫将军王舆起兵造反,率余人由南掖门攻入皇宫,同长驱直入的司马颖和司马顒等一干人马,将面如死灰的司马伦逮个正着。接着恭迎傻皇帝司马衷还宫,声讨并正法司马伦,安抚屈死的司马允部属,铲除贾南风和司马伦的残余势力等等,一个个忙得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司马伦一倒,我以为我们也不远了。我们是司马伦的亲戚和重臣,不用别人说,自己都觉得脱不了干系。这个时候,司马冏发话了:“老刘家的人一个都不要追究,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司马冏正掌管着朝廷呢,他的话谁敢不听?后来司马冏还找我们谈了一次话,说他之所以手下留情,并不因为我们是皇族后裔,而是觉得我们还年轻,还可以教育转化。切,此地无银三百两!诛灭贾家时,吃奶的孩子都没有放过,何况我们七尺男儿?当晚,我们就来到老祖宗坟前,对着老祖宗的陵寝,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

从此,我不再像过去那样吊儿郎当。司马冏说得对,人要懂得感恩,我的命是司马冏留下来的,只要是司马家的人当政,我都要无条件服从。

永宁二年(公元年),骠骑将军司马乂与河间王司马顒里应外合,杀死了正做着春秋大梦的司马冏,大权随即落入司马乂手中。司马乂是司马炎的第六个儿子,由他继承皇位,道理上说得过去。但司马冏毕竟救过我们的命,恩人遇难,我们难过了好几天。

永安元年(公元年)初,刚过了一年多太平日子的皇城,又一次风雨飘摇。东海王司马越突然发飙,在一片惊愕声中冲进宫中,杀死毫无防备的司马乂,将夺得的权力双手恭送给司马颖。这就奇了,司马越想当皇帝想得发疯,怎么会有如此博大的胸怀?五个月后,答案出来了。司马越果然使了障眼法,目的是投石问路、观察动静。大家都以为,司马越只不过受人指使,司马颖才是真正的元凶。既然是兄弟间的争斗,只要人家自家人没有异议,别人管什么闲事?摸透了众人的心态,司马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挟持傻皇帝,进攻司马颖。这是一场旗鼓相当的博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窥视已久的司马顒,立刻倾巢而出,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打败了搏斗的双方,也过了一把皇帝瘾。

永兴二年(公元年),经过几个月的养精蓄锐,司马越再度起兵,西攻长安。次年六月,在征服司马顒和司马颖后一鼓作气,将被司马顒迁往长安的国都和国君又迁回洛阳。不久,司马颖和司马顒相继被杀,司马越当起了真正的皇帝。

一朝君子一朝臣。司马越一上台,就大肆调整人事、安插亲信。刘乔不服气,自己把豫州治理得妥妥帖帖的,凭什么要让司马虓取代?司马越见刘乔不服从安排,就让我率骑兵去豫州抓人。到了那里一看,人家早有防备,正张着口袋请君入瓮呢。我带去的人马虽然大多突出重围,父母却成了刘乔的人质。幸好幽州距豫州不远,我就跟幽州刺史王浚借了八百骑兵,然后杀了个回马枪。也是刘乔命该当绝,以他的实力和能力,我是不可能取胜的。骄兵必败。刘乔就败在“骄”字上,他以为我害怕了,一时半会不敢再去,正在喝庆功酒呢。打下豫州,救出父母,我的名声立刻大震。接着,我又与司马虓一起连续挫败了司马颖和司马顒的残余势力,为司马越坐稳江山立下了赫赫战功。

光熙元年(公元年)九月,我出任并州刺史、加振威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这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因为从这个时候起,我所打的每一仗不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整个国家。

魏晋以来,匈奴和羯人大批内迁并州,使得本就人多地少的并州更加不堪重负。为了将这些人赶走,西晋统治者采取了多种手段,民族矛盾剑拔弩张。“八王之乱”造成的全国性灾难,给了这些人反抗和报仇的机会。匈奴贵族刘渊利用族人的仇恨心理,以兴复旧业为幌子自称汉王,起兵反晋。他们驱逐了并州刺史司马腾,占据了并州的大部分地区。

临危受命,我知道肩上的分量,也知道前程的艰难,但我一点都不胆怯。“大风起兮云飞扬”,老祖宗叱咤风云、横扫千军的英勇气概,一直潜伏在我的意识里,等着我去激活。怀着满腔豪情,我带领千余人马,跋山涉水,冲破刘渊的重重障碍,于元嘉元年(公元年)三月,转战到了晋阳。这时,经历战乱和饥饿洗劫后的并州,已剩下不到两万户,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满目苍夷,侥幸活下来的人,也都瘦弱得不成样子。“朝发广莫门,暮宿丹水山。左手弯繁弱,右手挥龙渊。顾瞻望宫阙,俯仰御飞轩。据鞍长叹息,泪下如流泉……”当晚,我就写下了《扶风歌》,记述了行程的艰难和民众的苦难,披露了对政局动荡而产生的不满和忧虑。

初到并州,刘渊的部众还常常来骚扰抢夺,死人、伤人的事几乎天天发生,稳定秩序、安抚人心成了当务之急。我一面加强军事防御,招募人马、强化训练,建立起一支能打敢拼、素质优良的部队。一面抓紧生产自救,老百姓下地耕种时,我给他们配上了武器,并派士兵在周围站岗放哨,确保他们人身安全。付出总有回报,不到一年光景,这块荒芜的土地又有了生气,流亡在外的民众逐渐返回家园,鸡鸭犬马之声重又响成一片。

永嘉二年(公元年)十月,刘渊在蒲子称帝,指挥兵马连续攻占了河北宁晋、正定、冀县等城乡百余个,部众增至十余万。不久又将手伸向山西长治,大有与晋王朝一比高下的意思。我的英雄气概又上来了,想都不想就命令韩述、黄肃出兵阻击。由于准备不足,韩述被刘聪击毙于长治,黄肃被石勒砍杀于封田。上党太守庞淳见势不妙,居然以壶关为见面礼,向汉军屈膝投降。壶口是兵家必争之地,怎么能轻易丢失呢?我急命张倚继任上党太守,又调动赵拟、李茂等将领紧随其后,三支部队协同作战,将立足未稳的汉军团团围住。汉军大乱,丢下辎重四处逃窜。我们虽然获得了不少轻重武器,但是壶口仍在人家手中。唉,都是冲动惹的祸!

看到刘渊日益强大,匈奴右贤王刘虎和白部鲜卑先后归附了他,致使我晋阳腹背受敌。永嘉四年(公元年)十月,我决定发兵讨伐刘虎和白部鲜卑。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备上厚礼,请鲜卑拓跋猗卢出兵增援。拓跋猗卢与我私交甚厚,立刻拨出两万骑兵随我前行。有了这支部队的补充,我们很快就将刘虎和白部鲜卑打败了。

为了感激拓跋鲜卑的支援,我与猗卢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并奏请朝廷封猗卢为大单于,将代郡划归猗卢管理。王浚不高兴了,代郡地属幽州,是他的势力范围,凭什么划拨给别人?就同猗卢干了起来。得知王浚出兵阻拦,我立刻采取补救措施,力劝猗卢退出代郡,把自己管辖的楼烦、马邑、阴馆等五县让给拓跋鲜卑。可是尽管如此,我和王浚的友谊还是走到了尽头。

我是蜜罐里长大的,过惯了奢侈的生活。时局紧张时,我还能克制自己。时局一好转,就旧病复发。当时,我身边有个叫徐润的人,吹拉弹唱样样都会。闲暇时,我时常把他叫到身边,唱唱小曲、弹弹琴弦。徐润也乖巧,尽拿好话往我耳朵里灌。我一高兴,就赐了他个小官。谁知他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经常越权干预政事,还打着我的幌子倚强凌弱。奋威将军令狐胜看不下去,多次劝我除掉徐润。我觉得令狐胜有点小题大做,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徐润知道了,跑来挑拨道:“将军,令狐胜要劝您当皇帝呢,他明知您对司马家忠贞不渝,为什么要出这个点子?”我一听火了。我早就说过,只要是司马家的人当政,我都无条件服从。谁要图谋不轨,我第一个不同意。于是问都不问,就把令狐胜杀了。母亲非常生气:“你昏头了,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楚,你这样做不仅要毁掉自己,我们也要受你牵连!”

母亲的担忧很快变为现实。永嘉六年(公元年)七月,我把部属召集过来商讨作战计划,准备进一步扩充势力范围。令狐泥也参加了会议。令狐泥是令狐胜的儿子,因父亲被我诬杀,正积极寻找报仇的时机呢,拿到作战计划,立刻投奔汉帝去了。结果我们还没动手,反倒被汉军先发制人。这次战斗,我不仅损失了很多将士和领土,父母大人也惨遭杀害。

闻听噩耗,我长跪不起,一心想随父母而去。直到拓跋猗卢率领20万大兵击溃汉军,生擒刘丰,砍下邢延等余人的脑袋,为我报了血海深仇,我的魂才又回到身上。

建兴元年(公元年),愍帝即位,拜我为大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加散骑常侍、假节。这时,石勒已在襄国建立了稳固的根据地,冀州郡县纷纷降附,愍帝的身边,只剩下我和王浚两股势力。但是我对北方的这一重大变化却不甚了解,对石勒还抱有幻想。以为自己曾帮助石勒找到失散多年的母亲和养子石虎,如果由我出面劝说石勒投降,他不会不给面子。王浚则是一个狂妄自大的野心家,他见石勒日益强盛,竟梦想由石勒推戴他当皇帝。面对石勒这个共同的敌人,我们不仅没有联合起来,而且还相互攻打。一次,我派刘希到中山一带征兵,好不容易征集到三万人。王浚却以我们抢夺了他们的兵源为理由,硬是从刘希手中将三万人悉数夺回。

我与王浚之间的纷争,给了石勒可乘之机。建兴二年(公元年)二月,石勒出兵奔袭王浚,同时派人找到我,诈称愿意以讨伐王浚报效朝廷,为自己洗刷罪恶。我深信不疑,立即传令州郡,说石勒已知过而改,正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晋帝效忠呢,他和王浚之间的打斗,咱们不参与,只当看一场大戏。

部属们还在为兵员被抢的事生气呢,听了无不拍手称快。由于孤军作战,王浚很快被石勒打垮。我正暗自高兴着时,石勒却转过身来,又把矛头指向了我。我这才知道,自己被人家当猴耍了。

建兴四年(公元年)十一月,石勒率兵西越太行山,围攻乐平太守韩据镇守的沾城。韩据向我求援,其实我也自身难保了,却不顾部属反对,命箕澹率步骑2万为前锋,自己统大军进占寿阳做后援。这是自断后路了,石勒的口袋阵早已布好,正眼巴巴地等着我们呢。待我的部队进入伏击圈,立刻收起袋口,前后夹击,可怜我两万多将士,仅几天工夫就全军覆没。韩据和李弘听说我败了,一个舍弃乐平,一个献出并州,成了可耻的逃兵和叛徒。至此,我真的成了一个丧家之犬,一个无家可归人。

面对蜂拥而至的追兵,我翻出胡笳,登上城头,和明月,奏胡笳。“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谁知,我的《胡笳五弄》一出口,闹哄哄的追兵立刻安静下来。哈,有救了,这些追兵大多是胡人,正饱受着背井离乡、妻离子散的痛苦呢,听到乡音,岂不触景生情、悲悲切切?我大喜,立时组成个小乐队,于半夜和拂晓各又吹了一次,汉军再无斗志,竟悄悄地撤走了。

危机虽然解除,但我一点都不轻松。与我一起歃血为盟的好兄弟猗卢,已被他的笨蛋儿子杀害。与我一起“闻鸡起舞”的好朋友祖逖,又在遥远的北方,哪里是我的归宿?我将何去何从?正当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时,段匹磾向我伸出了橄榄枝。

段匹磾是段部鲜卑左贤王,目下正担任着幽州刺史、假抚军大将军等职务。为了感谢他的临危相救,我不顾妻儿反对,主动与他结为儿女亲家和兄弟之好,又歃血为盟,共同立下拥戴晋室效忠晋帝的誓言。我很清楚,段匹磾虽然接受了晋王朝的册封,但他毕竟是鲜卑人,就像一只在羊群里长大的狼,随时都可能反目成仇。而我一个寄人篱下的落魄人,除了笼络情感、表明诚意外,还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

建武元年(公元年)七月,在我的再三游说下,段匹磾终于同意出兵讨伐石勒,并推举我为大都督,传令他的哥哥段疾陆眷、叔父段涉复晨、弟弟段末柸等共同协助。古人说得好,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段末柸早已和石勒暗中勾结,怎么肯出兵相助呢?就在疾陆眷和涉复晨面前挑拨是非,说段匹磾狂妄自傲、目中无人,咱们为什么要听从于他?疾陆眷和涉复晨也是猪脑子,想不都想立刻带兵返回。于是我精心策划的一场有望重振国威、重塑自我的军事行动,就这样宣告流产,呜呼哀哉,痛煞我也!

太兴元年(公元年)一月,段疾陆眷死后,涉复晨不与任何人商量,就自封为大单于。段末柸听说段匹磾要来奔丧,先是唆使涉复晨发兵阻拦,然后乘其不备突然袭击,将涉复晨的单于位子夺到手中。接着,段末柸又率众迎击段匹磾。段匹磾没防备也没带多少人马,当即大败而归。

出发前,我曾叮嘱段匹磾多带些人,以防不测。段匹磾却说:“怕什么?我去大哥家,又不是去打仗!”我见段匹磾太大意,就让儿子刘群护送。谁知刘群为了掩护段匹磾,自己倒成了段末柸的俘虏。段末柸就以幽州刺史为条件,引诱刘群一起袭击段匹磾,还指使刘群给我写信,要我配合他们。但是这封信没能到达我手中,被段匹磾的巡逻兵截获了。一无所知的我,听说段匹磾吃了大亏,还好心好意来看望。段匹磾阴冷着脸说:“我正要找你呢,看吧,这是你宝贝儿子给你写的信!”我接过信一看,冷汗就“哗哗”地直流。我一直以为段匹磾警惕心太差,其实警惕性最差的恰恰是我。刘群这小子太像咱祖先了,为了个人利益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顿足捶胸指天发誓:“兄弟,我既与您结盟,咱俩就情同手足亲如一家了,即使这封信到达我手中,我也不会为了犬子而忘记咱们的约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的。你如果信得过,就放我出去,我一定把刘群抓来交你惩办。”

段匹磾本来已被我说动了,可是他的弟弟叔军却在一旁鼓惑:“别听他胡言乱语,我们兄弟今日不和,全是他造成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没有他的指令,他儿子怎么能有这种坏心事?”段匹磾不再犹豫,立刻将我打入死牢。

在狱中,我给卢谌写了一首诗:“昔在少壮,未尝检括,远慕老庄之济物,金嘉阮生之放旷。怪厚薄何从而生,哀乐何由而至。自倾辀张,困于逆流,国破家亡,亲友凋残。负杖行吟,则百忧俱至;块然独坐,则哀愤两集……”。

我写这首诗,是指望卢谌设法相救的。卢谌既是我外甥,又是我部下,可惜他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却附了一首不淡不咸的诗。我的个好外甥哎,你怎么一点不开窍呢?我都性命不保的人了,还有心情写诗吗?没办法,我又写了一首《重赠卢谌》,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诗的前半段,我以历史上贤人辅助圣君的故事,暗比自己和卢谌、段匹磾共扶晋室,一心为国的志向:“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仇”;诗的后半段,则写了功业未建身被拘的痛苦,倾吐了自己壮志未酬、时不我待的怅恨和悲哀:“时哉不我与,去呼若云浮。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倾华盖,骇驷催双口。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这是我最后的绝唱,也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

期间,我听狱卒说,代郡太守和雁门太守企图袭击段匹磾,不料走漏风声,反而被段匹磾给杀了。我一听急了,段匹磾本来就疑心重重,这样一来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立刻对狱卒说:“请把段将军请来,我有话跟他说。”谁知段匹磾没有等来,却等来了王敦的特使。王敦虽然协助过司马睿,但一直有夺权之心。而我对司马家的愚忠,则成了他抢班夺权的阻碍。此番,他说都不说一声就派来特使,这是要杀我了。

果然,信使来的第二天,段匹磾就同我摊牌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要怪就怪我不该起用“恃宠骄恣,干预行政”的徐润;不该错杀忠心耿耿、敢于进言的令狐盛;不该助纣为虐,致幽州刺史王浚的死活而不顾,不该委派刘群护送段匹磾,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唉,不去想了,死不足惜,“但恨仇耻不雪,无以下见二亲耳”。

“段将军,时辰快到了,你还有什么吩咐?”

“给我打盆水来。”

洗完脸、绾好发、穿好衣裳,我跨出关了我整整两个月的牢房。

“父亲。”

“叔叔。”

一出牢门,我的儿子和侄儿就向我打起招呼。我愣了一下,随即又高兴起来。比起我的那些文朋诗友的诛灭几族,我已经很幸运了,于是笑着说:“孩子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咱们是汉高祖的后代,千万别让人家笑话,人生自古谁无死,要留美名在人间。”

“是,将军,人生自古谁无死,要留美名在人间!”

言罢,我们子侄四人,迎着明晃晃的阳光,迎着错综复杂的目光,向恭候着我们的断头台,昂首挺胸,大步走去。

这一刻,乃公元年5月23日午时3刻,一个极其平凡的日子。

长按







































郑华国
郑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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