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中师人

谨以此篇

致敬中等师范教育以及为改变乡村教育面貌而努力过的青春！

卷首语

李秉政1分钟前

在凤翔师范读书的日子是我多年以后最为怀念的日子.6.5

“我们都是中师人”，这是回荡在几代教育人内心深处的一个挥之不去的声音。这声音的背后是在漫长的历史时期里中国中等师范教育撑起乡村基础教育半壁河山的努力。无论壤之僻、舍之寒，在中国高等教育的规模尚未具备抵达世界之最的近代追赶期，中师学子的足迹向着这广袤国土上最贫瘠的乡里问足。足之所往，身之所安，心之所系，材之所育。一个个普通农家里的子弟迎来最温暖的守望，初萌向学之心，不乏良师得遇，僻壤刺股悬梁，终得足印四海。这一所所中等师范学校像一支支队伍，跋涉出一段段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在关中平原上行走，我们今天的脚步将在北山之南的周原停留，走进周原故地的雍州城，一所当地人耳熟能详的“凤师”将成为我们此行的终点。在这座深具历史底蕴的古城里，一所拥有百年历史的学府在沉浮之间见证了中国近代中等师范教育的发展的历史背影······

01

年10月6日，农历辛丑年八月二十四，萧瑟的秋风带走了关中平原上持续已久的暑热。一支队伍告别西安城的护城河，从东面的城门渐次而出，这距离他们从这城门楼子鱼贯而入正好一年。队伍的目标是千里之外的紫禁城大清门，三个月后，他们将抵达那里，完成一个帝国最后的荣光。在这支队伍出发前的一个月，也就是这一年的农历七月二十五，一个决定国家未来命运史称《辛丑条约》的文件刚刚被帝国的大臣签上了名姓，署名的墨迹尚未干透，不甘的气息弥漫其中。

当这支队伍在历时三个月的奔波之后，终于抵达了帝国首都。这时候，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如期而至。人们似乎忘记了这座城池不久前所经历的劫难，墨迹纵然尚未干透，但百姓对庙堂的信心早已死去。落后挨打的苦楚刺痛着这个国家里的有识之士们，痛定思痛，新式教育在精英阶层里作为拯救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为最广泛的共识。

这是年，大清光绪二十八年。今天在中国教育领域多所极具影响力的现代化学府均肇始于此时。这一年，晚清状元张謇在他的家乡江苏南通创办了通州师范学堂，首开中国中等师范教育之先河。这一年，安徽歙县11岁的孩子陶文濬刚刚辍学，开启了一段一边劳作一边自修的向学之路。中国近代以来一个开创教育思想新纪元的平民教育家初尝人生的艰难，这距离《中华教育改进社改造全国乡村教育宣言》的发表以及晓庄学校的创建尚有二十四五年。当这个后来因崇尚王阳明“知行合一”而易名行知的孩子尚在乡间砥砺、于请教之路上奔波如素的时候，在关中西秦大地上，一个翰林真在为一件萦绕心头的大事来回踱步。

02

乱世开基

年，太后西逃回京的烟尘还未散尽在古都西安，圣上举办新学的旨意还没有来到这片曾经给予他庇佑的厚重土地。在这座古都西北方向一百多公里之外，另一个在更久远的历史上被秦人作为首都的雍州故地，时任凤翔府知府傅世炜正在书房中踱步，这位从蜀地走出的大清翰林思虑再三，决定将凤翔府内用来研读四书五经的凤起书院改办为新式学堂，时名凤翔府中学堂。这个在当时只有数亩大小的方寸之地，即成为后来享誉关中西府的“凤翔师范”报国梦想开始的地方。“凤师”这一影响深远的学府由此踏上了历史的征途。

“凤翔师范”自肇始以来，坐拥周秦故地的富庶，发展极为迅速。在官府与乡绅的鼎力支持之下，十万两白银很快筹措，三年之后，土木大兴，耗时一载，一座冠绝三秦的学府在雍州拔地而起。这是一座园林式的新式学堂，学堂从其正门到分散其间的各处舍宇，均由“穿廊”相互贯连而通，步履其间，头不顶天，脚不沾土。学堂雄立雍州，声名广播三秦，无论其规模、建筑、设备、设施，还是其宏阔、典雅、教风、学风，均传为全省学堂之冠。立校以来，学堂秉承“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宗旨，躬耕在这座当年苏轼主持修建的“东湖”之侧。一座一时无二的园林式学府内，西府学子们正在一张张书桌前开始了对国家未来的想象，一切都是那样的欣欣向荣。

然而，家国多舛，一隅难安。当时间的指针来到了公元年，辛亥革命爆发了。一时间，九州雷动，烽烟四起，兵灾所及，寸草无留。“凤师”历史上最美校园蒙难其中，消失在一片火海之间。冠绝之楼宇自此片瓦无存，终成绝唱。学校在战火中流离失所，数次易址办学，薪火不灭。这其中，“凤师”人积极投身革命，这里建立了西府地区最早的党支部，这里走出了一大批革命的仁人志士，这里也被赞誉为西府“小延安”。曙光在公元年出现，半世纷乱归于一统。这位坚持了近半个世纪的教育守望者，回到了她梦想出发的地方。在革命年代，“凤师”为新中国的诞生力之所及，不遗余力；建国之后尤其是改革开放年代，“凤师”为国家的基础教育选育栋梁，立木擎天。及至其百年校庆之际，这座偏居关中西府的百年名校被教育部中师联检团赞誉为“全国农村一流师范”。历百年而风华不减，这也只是她俊美面庞的一个侧影，“凤师”更深刻的影响力早已深入西府百姓的心中。她的故事，一头连着国家，一头连着万家。她得这方水土滋养，她更滋养了这方水土。书声朗朗，她是一个写满故事的地方······

03

年，影响今日中国历史走向的“五四”运动从北京天安门前走向全国。这距离年太后回銮刚好十八年。一代新人不觉间成长起来了，家国观念正在拉开一个崭新时代的序幕。消息来到关中，西安学界立即响应。彼时，因为战乱刚刚从凤翔暂时迁校西安的“凤师”学子们，立足甫定，便加入到游行示威的队伍。留守旧址的师生在凤翔城首立农会和“天足会”，闭塞的西府地区骤然升腾起前所未有的反帝爱国氛围。

“凤师”的爱国传统在百年开基之时已经融入骨髓。年，身为翰林的知府傅世炜在兴办中学堂之时，刚过而立之年的举人窦应昌便被委以重任，出任首任堂主。这位从凤翔县柳林镇宋村走出的才俊，一生颇具爱国情怀。终其一生，热爱教育事业，以兴学为己任。他曾有言：“为国树人，乃百年大计，一息尚存，此志未敢懈怠”。辛亥革命爆发后，他加入同盟会，追随孙中山，在年当选中华民国第一届参议院议员，袁氏篡权后，愤然离京参加“讨袁护法”，任总统府顾问、大元帅府参议。年，曹锟贿选，窦应昌拒绝所馈巨金，其“头可断，绝不选曹锟”的誓言被当时的北京《朝日新闻报》以《此老何倔强乃尔》为题发文赞誉，京城震动。身为百年凤师首任校长，窦应昌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为“凤师”学子树立了爱国的榜样。

年，一个青衣小帽的年青人成为了“凤师”的校长，甫一上任，其便聘任了一批党员教师，并在学生中发展党员。没人能想到这个叫何寓础书生在年的“渭华起义”的战场上曾经一身胆气、视死如归。也是在这一年2月，刚刚从北京营救出狱的党员冯润璋、吴碧云夫妇，受中共陕西省委指示，来到“凤师”任教。3个月后，学校党支部秘密建立，这翻开了“凤师”历史的崭新一页。卢沟桥事变后，凤师进步学生运动高潮迭起。在这一年的十一月，凤师学生从西府奔赴西安请愿，造成热烈的抗日救亡气氛，震动省城。在西府地区产生极大影响。在这一时期，百年“凤师”的38级毕业生开始书写历史，刘维华、咎耀华、任光烈、高仕忠等一批凤师学子进入中共陕西省委党员干部训练班。西府地区中共各县县委书记除岐山县外多为凤师38级毕业生。由此，“凤师”被誉为西府地区的“小延安”。在新中国建立的历史洪流中，到底有多少学子汇河成海，加入到这蔚为壮观时代巨流，今天已经无法考证。但“凤师”作为西府第一学府的影响力留在了历史纵深处。寂静周原上的莽莽北山见证了这一切。

04

时间来到年，那个冬天不太冷。经过那个暖冬的中国人都知道那对人生来讲意味着什么。年的冬天，已经在扶风县当了半年农民的高中毕业生罗宁同样被这暖冬的温度所鼓舞，酷爱绘画的少年在周原的田野上看到了人生的希望，他决心参加年夏天的高考。虽然决心已下，但现实注定绝大部分的决心也仅仅是决心。鲤鱼跃龙门的比例不到百分之五。年，万人走进考场，只有27.3万人得偿所愿，录取比例4.7%。面对这样的现实，准备报考西安美术学院的罗宁把心中的想法写信告诉了已经是一名专业剧作家的大哥罗铁宁。此时，只有高中学历的罗铁宁因为出众的才华被破格录用到宝鸡市人民剧团，成为了一名专业编剧。不久，罗宁收到了大哥罗铁宁的回信：

罗宁，你想报考美院，如觉得把握不大，干脆报考凤师，我的意见先解决工作问题，创造条件，再图深造。

思想上要有这样的准备，今年报考不录取怎么办？绝对不能灰心丧气，悲观失望。胜利属于坚毅不拔，顽强奋斗的人！你年龄小，我们这次在西安会上老作家反复指出：“坚持数年，必有好处。”希望你能以此为生活宗旨。

有邓大人制定国策，真才实学的人是不会埋没的，要坚信这一点。

祝父母安康。

铁宁

.11.19

兄弟间的这次对话背景是年恢复统一招生考试和毕业分配制度后，“凤师”刚刚按照政策准备从年开始招收两年制高中毕业生专业班，其中就有美术班。“凤师”和“西美”成为当时陕西仅有的两所开设美术专业的学校。这一年参加高考的人数达到了万，他成为其中40万幸运儿之一。罗宁听从了大哥的建议，九月，他走进了凤师，还被选为了美术班班长。

罗宁忙于学习，直到十月份需要大棉袄和素描纸的时候才想起去信。10月16日他收到了大哥的回信：

罗宁：

来信收悉，我对你的一切情况早已知晓，你刚开学，要把一切精力都用在熟悉学校生活上。

我于9月22日在凤翔东风旅社修改剧本时，在街上碰见由冯家山考上凤师的吕军平，以后又见到了你们美术教研组组长党天才，都告诉我你被录取了，通知书发过了。我心里甚是高兴，由于工作繁忙，未给你写信。你这次在凤师读书，完全是由于这连续几年刻苦努力，奋斗不息的结果，确实是件好事！到了学校，要时刻牢记在农村的那些岁月，激励思想，认真学习，以优异的学习成绩结业，这就是我唯一期待和告诫你的！

愿你学习好！身体好！

兄铁宁

.10.16

罗铁宁的期待没有落空，两年后，在主要为西府地区培养师资的凤师，罗宁成为仅有的两名分配到省城工作的毕业生，足见其两年来学业的优异。来到西安的罗宁成为了西安小学的一名美术老师，但他并未放弃对绘画艺术的追求。几年时间，他用八百幅发表于各大报刊的绘画作品起航，一步一个踏实的脚印，从一名小学教师到《文化艺术报》的总编，再到陕西省美术馆的馆长，一步步走向了绘画艺术的耀眼舞台，这个昔日的凤师学子如今已是陕西画院副院长、陕西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成为当代一位著名的画家。

罗宁是凤师走出的大学生，但凤师走出的大学生不止罗宁。从年起步到年停招，转而面向初中毕业生，凤师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在高考录取率极低的时代里，改写了多少少年才俊的人生轨迹，凤师成为这些大学生们重要的人生驿站，凤师也因为这些人才留下了百年历史中的惊鸿一笔。

彼时，在经历十年纷乱的曲折之后，中国这艘巨轮开启了百年以来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变革。在改革开放初期，中国还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将人才培养的规模在高等教育的领域里进行大规模拓展。而改革开放的现实对人才的渴求是迫在眉睫的，于是初中专制度成为改革开放第一个二十年里中国在人才培养上的战略选择。在这个历史大进程中，中等师范教育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高等师范教育的社会功能。中等师范学校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中华大地上一个个区域型的“小型大学”，尤其在众多高等教育资源非常有限的地级市，如凤师一样的学校更具此等价值。这类学校所开办的各种人才的培养班，历史地看，超出了教育本身，具有地域性社会发展人才集训地的客观价值。

05

”

年5月的一个傍晚，太阳刚从西边的山顶没下，被炙烤了一天的周原大地散发着泥土特有的余热。一辆二八式自行车沿着凤翔通往宝鸡的县道上缓缓地行进，一路上吱吱作响。一个年轻人正奋力地踩着车蹬，路边是麦地里窸窸窣窣的虫鸣。夜晚的幕布徐徐拉开，远处的秦岭渐渐消失在这广阔平原的边上，不做声响的星星一闪一闪地坠在无垠的幕布，听这一原的寂静。

这个用力踩着脚蹬的年轻人叫李秉政。这样的日子，在这一年对他是一种人生的幸福。他刚刚从凤翔师范上完课，往家赶，明天一早他还要给村里小学的孩子们上课。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特有现象，这样转动着的自行车远不止这一辆。那偶尔拨动的铃声成为周原大地夜晚最动听的声音。而拨动这铃声的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民办教师。他们像萤火虫一样将光亮带往这土地的角角落落、沟沟坎坎。

这一年，中国的改革正如火如荼。希望和改变总在发生。历史的车轮进入到八十年代以后，凤翔师范为关中平原上西府地区的民办教师打开了一扇改变命运的大门，在全地区针对民办教师举办了一届届民教班。考上的学生在经过严格的学习考核之后发放文凭，就能吃上皇粮，从民办教师变成有事业编制的国家人。民办教师在今天可能已经成为一个被大众遗忘的群体，但在相当久远的历史里，他们是中国农村基础教育的脊梁。在国家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里面，相当多的农村高中毕业生因为家境的原因在学业无以为继的情况下，回到村里做一个拿工分的民办教师成为他们至高的人生理想。就像路遥笔下的孙少平一样，农村中相当有能力的一批人走进了课堂，成为乡村基础教育的一件幸事。

李秉政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同样优秀的哥哥李秉国在他之前考上大学，得到亲友的资助实现了鲤鱼跃龙门。到他这里，家里实在已是无力供养。有能力的人在哪里都能发出光芒来，他就这样靠着自己的勤奋与努力，在每天骑着自行车数十里的奔波之后，成为了一名公办教师。此后从村里的小学调到公社的初级中学当校长，而后又调到另一所乡村高中当教务主任，最后终于调入全县最好的县一中直到退休。凤翔师范这所学校改变了一大批在艰深岁月中奋斗在自己命运里的农村青年的命运，李秉政只是其中一个缩影，被她所改变命运的这些成长在国家最艰难时期的农村青年们，用他们的青春和热血托起了整个西府地区大量农村学校的未来，为更多的农家子弟日后走出农村提供了教育上的希望。他们是乡村教育的守望者，“凤师”更守护了这批守望者的希望。一所学校的设立，在于人才的培养。一所优秀的师范学校就像军中“黄埔”一样，培养人才的人在这里被赋予能力和使命，从这里走向四方，为更多的人带去改变的希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凤师”是西府地区当之无愧的学府。

放在大历史的视角下回望，李秉政确实是难以计数的民办教师中的一个缩影，甚至于凤翔师范也只是一个缩影。在社会经济发展缓慢的年代里，大量农村地区的知识青年在高中毕业后走向村庄。这些走向故乡村庄的青年人中有一个庞大的群体留在了村子里面的学校任教。这个在中国教育史上出现的民办教师群体深刻地影响着乡村的教育。乡村的基础教育本质上是一种平民教育。这种区别与精英教育的普惠式教育决定了一国国民素质的整体水平。

时间来到上世纪二十年代，在当时中国的首都南京城里，一个年轻的教授正在对中国最基层的教育怎么搞做着深入的思考。这个年轻人就是陶行知，此时他已经不是二十年前安徽歙县乡下那个到处蹭课的穷学生。他是约翰·杜威在东方最得意的几个弟子之一——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博士，也是这座都城里著名大学里的名教授，每个月三四百块大洋的薪水足够他有着彼时体面的都市生活。这座城市里一座像样的四合院，他要买下来，三四个月薪水足以支付全部房款。但他从未想过这些，他想的是一个宏阔的命题，如何改变中国最底层社会也就是乡村的教育水平。

时间来到年，他的思考似乎有了答案，他在一封家信中这样写到：我本是一个中国平民，无奈十几年的学校生活渐渐把我向外国的贵族方向转移。好在我的中国性、平民性是很丰富的，我的同事都说我是一个’最中国’的留学生。经过一番觉悟，我就像黄河决了堤，向中国平民的路上奔流回来了。

于是，他成为中国乡村基础教育最早的一批逆行者中的一员。他与晏阳初等一道发起成立中华平民教育促进总会，然后开始赴各地开办平民识字读书处和平民学校，推动平民教育运动。四年后，晓庄学校出现在中国教育发展的史册上。从教育实践到教育理论，人们开始把他与孔丘放在一起讨论。

当年，当陶行知选择放弃城市生活，去改变乡村教育的时候，他下了一个决心：要筹募一百万元基金，征集一百万位同志，创办一百万所学校，改造一百万个乡村，使个个乡村都焕发出新生命，合起来造成国家伟大的新生命。陶行知的决心所憧憬的似乎在半个世纪后，在中国的广袤国土上出现。中国的中等师范教育正在源源不断地将最优质的的“血液”培养出来输送到乡村。他们是怎么培养这些新鲜血液的？我们去90年代的“凤师”找找答案。更重要的，他们为什么能把中国农村年青一代最优质的的一茬“麦穗”挥镰入仓。

06

年6月30日，这一日，在百年“凤师”的历史长河中绽放了夺目的一瞬。名应届毕业生在生活了三年的操场吹响了毕业的集结号。放眼望去，三百零一双白鞋坚实而立，由下往上，黑裤子、白衬衣、外加一块小黑板，这是一支即将接受检阅的队伍，黑板和笔就是他们手中的武器。看台上早已被一二年级的学弟学妹以及西府各区县的教育局长、人事股长、学校校长围拢出满目肃然。“阅兵”伊始，粉笔字方阵得到广播指令内容之后，躬身奋笔，一挥而就。紧随其后钢笔字方阵、毛笔字方阵、珠算方阵又一次次引来看台上的阵阵喝彩。在集体方阵表演之后，四十名优秀毕业生的个人汇报表演在大礼堂渐次登场，演讲、独唱、舞蹈、体操、书法、绘画、口头作文、风琴弹唱、乐器演奏，好一个花开满园、争奇斗艳。个人汇报表演之后，图书馆二楼的书画展、习作展、教具标本展诉说着作品背后的三年里，累累硕果之下作者所倾注于学习的滴滴汗水。这些教育局长、校长们顾盼之间，在随身携带的小本上握笔疾书，生怕错过一个本县的好苗子。

这次毕业汇演被教育局长们赞为“凤师真的是培育出了展翅高飞的凤凰之“师”。”这成功的背后是年以来，凤师实行的毕业生负责制，凤师坚持对学生进行“三向”专业思想教育，即“导向”、“正向”、“去向”，为师者必先有教育者的献身精神，更辅以高水平的专业素养。学生毕业合格率达98%以上，优秀率达30%以上，绝大部分毕业生能做到“下得去、留得住、教得好”，凤师学子在西府地区各级教育部门广受欢迎，《陕西日报》对这一“凤师”现象做了深入的专题报道。“凤师”如师！师如“凤师”！

07

进入到上一世纪八九十年代，“凤师”的声誉达到了历史的鼎盛。在西府地区百姓的眼里，谁家孩子考上了这所学校，有着考上清华北大一样的荣耀。今天的孩子很难理解这件事，但它确实曾经真实地存在过，就像整个国家缺衣少穿的生活，曾经真实地存在于每一个走过那段岁月的人身上一样，即便新生代觉得那匪夷所思难以理解。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对未来的影响才端倪初露，一切都还在路上。从高考来讲，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录取率都非常低，七八十年代的起步阶段，连同大专在内不超过百分之四，一个县几乎没几个能考上大学的。这样的情况意味着超过百分之九十的高中毕业生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有一个广泛的担忧，尤其在中国农村地区，更为贫困的现实让高考这条路成为了更渺茫的想象。但国家的发展确实急需大量人才，于是初中专制度造就了一个多快好省的竞技场。一个初中毕业生通过初中专考试，在三年的深造之后就可以端上铁饭碗，享受到跟大学毕业一样的工作分配。这无疑成为这个贫困人口占大多数的国家里，一个让百姓拍手称快的制度设计。

在这样一种国家体制之下，考上“凤师”意味着有各种国家补贴帮你抵挡来自学习之外的种种生活之压，考上“凤师”意味着你从一个农业户口变成了吃公粮的城镇户口。不仅于此，你可以在这个意味后面补上一连串人生的荣耀。正是这样的荣耀让“凤师”这座学府成为一个极其难考的学校。凤师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成为相当多农村孩子学习上的一个梦想之地，而能够进入这座学府深造的必定是那一届学生里功课最为出类拔刺的一拨人。她一方面改变了进入这座学府的青年学子的人生路径，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年轻人中的精英在这里做三年锤炼锻造之后，将承担起西府地区大量农村学校的教育重任。最有希望和能力的一批年轻人承担起一个广袤地区哪怕生长于再偏僻的乡土里的孩子们走出大山走出农村的希望。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对于一个地区民生的影响力是百年大计，这些从“凤师”出发，撒遍沟沟坎坎的青春年华，历史会对他们的贡献留下难以抹去的一笔重书的。

08

年9月16日，西府大地，阳光温润。从虢镇开往凤翔的班车上下来三个人。他们带着铺盖被褥沿着秦凤路走着，不远处的“凤师”大门口人声鼎沸，如过年一年的喜气在空气中弥散。这一天是“凤师”开学报道的日子，又一批新面孔从周边各个县城汇聚在这里，开始了他们崭新的求学岁月。这三个人走进了这座古朴的校园，他们是李秉政外甥女一家，他们是来送上官芸来报道的。上官芸是李秉政的外甥女，这是这所学校再一次跟一个乡村的具体家庭相联系。

这一年的中考，上官芸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凤师”，这成为这一年全家最高兴的事儿。之所以说优异是有根据的，已经调到县一中的李秉政去教育局查过成绩，上官芸的中考成绩在全县前三十名里。李秉政对于外甥女上中师这件事是深为惋惜的，身为家里老二的他当年也有过类似的无奈，所以他更能感同身受。他在高中任教，深知外甥女这样的成绩上高中考个重点大学没什么问题。

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于一个一辈子务农为生的农民，他能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很多时候他是无从选择的。《平凡的世界》提供了乡村人生的现实依据，陕北高原上发生的生活，普天之下，一大茬子人用他们的人生一次次演绎。就像路遥所讲的那样“在这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和实现。生命里有着多少无奈和惋惜，又有着怎样的愁苦和感情？雨浸风蚀的落寞与仓楚一定是水，静静地流过青春奋斗的日子和触摸理想的岁月。”

不仅仅是上官芸，有更多的农村孩子，如“凤师”一样的中等师范学校成为他们人生道路上一个充满恩泽的地方。报到之后，上官芸熟识了一个高她两届的学姐林娜，忆及曾经，在当初中考之后填报志愿的日子里，林娜的心绪同样是复杂的。任何一个功课骄人的孩子心里都有一个大学梦，但在农村的现实生活面前，很多时候懂事远比自己的梦想更靠前。家里姐弟三个，她是老大。她需要承担起大姐大的任务。填完志愿，她告诉我自己最后报了“凤师”。多少年后，我还记得她当初那种不甘心。从凤师毕业后，一个铁饭碗背后的工资成为她弟妹们选择高中的有力资助。后来的时间证明了她牺牲自己背后换来的欣慰，也证明了这个西府农家里三个孩子的优秀。她在宝鸡中学读书的妹妹凭借高考全省外语类前三十名的成绩成功考取北京大学外语系。家人眼里学习最拿不出手的三弟也以考取南开大学结束了家里孩子们中学阶段的学业。

其实这样的例子在关中西府地区，有着更广泛的一种存在。在一个相对还没有富裕起来的社会里，至少在广大的关中西府地区，对于数以万计的家庭，“凤师”有着极高的荣誉，她会为一个家庭赢得尊重和羡慕，更为数以万计的生在农村的青年才俊赢得人生的一个殷实出口。在西府地区广大的党政机关里，有大量“凤师”的毕业生成为单位的局长处长以及科室骨干，他们因在学校工作中的优异表现被选调进公务员系统，从更广阔的范围去改变乡土，实现人生抱负。他们不但在基础教育的领域里实现着对于国家和万家的改变，也在更为广阔的维度上对社会产生积极的影响。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我们都是凤师人”。从这个意义上看，“凤师”就是关中西府地区人才锻造的“哈军工”和“黄埔四期”。一个青年在一个最美的年纪来到这里，用三年的青春时光完成了作为一个人材的锻造，“凤师”所给予他们的记忆是永生难忘的。

09

“凤师”对人材的培养是全面的。一个从这里毕业的学生最终要能够到基础教育最薄弱的地方独立担纲，这势必要求其综合素质必须过硬。“凤师”因着制度设计上的巨大优势，向每届学生里最好的“韭菜”送去镰刀，这些每一届学生里功课最为了得的一批年轻人聚集在雍州这座百亩大小的空间里，从知识的储备到技能的训练都将是一件必须在三年内完成的必修之课。

这一批批来自西府各县最优秀的初中毕业生们，在东湖之侧凤师校园里，用最刻苦的姿态度过着在这里的每一天，等待他们的是学校每学期极为严苛的考核，成绩不合格者都要被勒令补考，甚至细化到文科的背诵篇目都会被随机抽号（抽取学号）检查考核，（此等严苛的教育管理制度完全不亚于当今的一流大学）。“晨读、午写、晚讲”更是学生们每日必练的基本功。管中窥豹，以小见大。仅举一例，就能知道这座学府对学生能力和技艺要求的严苛。在“凤师”，每个学生都要过“三笔字”这一关。粉笔、钢笔、毛笔样样不落。

字是一个人的脸面，一个将要做先生的人，字的好坏很多时候就能在直觉上让人对其有一个基本的判断。一个拿起毛笔能够写一手好字的先生在今天凤毛麟角。“凤师”三年，在一群极为优秀的人中间，你的字往哪里放，很大程度上决定你这个人往哪里放。你觉得自己字写得好，放在一群字都写的好的人中间，你还要能持有这样的自信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就这一点来看，你准备怎么度过你这三年，每一个刚踏足“凤师”的学子，在经历短暂的考上“凤师”的喜悦与荣耀之后，紧随其后的是对自己学业规划的压力和动力。

不要小看这只是一所师范学校，当年的毛泽东，在开天辟地之前，他的学问也只是在一所叫做“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校园里开凿轮廓。而这所年后才改名“陕西省凤翔师范学校”的学府，在这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的名字叫做“陕西省立师范学校”。（但凡省立师范，大多立足省会。“凤师”择隅而立，深耕雍城。这为战火年月安放一张平静的书桌创造了条件，也为日后昌平岁月里发展乏力埋下伏笔。）踏足“凤师”，要成为一个“凤师人”，脚下等待你的是学业上的精深探索。就一个三笔字，“凤师”对一个学生的要求甚至是陕师大这样的师范教育国家队主力所不及的。多少接受过高等师范教育的本科生甚至研究生站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书写下他人生第一节课的题目之后，看着那与学历不相称的笔迹，台下听课的老先生们心里直摇头。而一所居身县城的中等师范却能有这样的精准，你不能不被她培养人才的雄心所折服。多少教学上的尖子都在“凤师”的校园里留下了朗朗书声和追求梦想的足印。

“凤师”所秉承的育才理念可以概括为八个字，即“一专多能、全能教育”。因此，除过严苛的文化课学习之外，器乐、声乐、绘画、舞蹈等技能也是学生们必须掌握的基础技能。要知道绝大多数学生来自于农村，他们入校前的艺术启蒙教育几乎是零，但是，刻苦勤勉是每一位凤师学子骨子里共有的精髓，无须扬鞭自奋蹄。琴房里时而断断续续，时而行云流水的琴声，每日不绝于耳。课余时间，阅览室、图书馆，鸦雀无声，座无虚席。夜幕降临，操场上仍有学生在苦练舞蹈动作，而不远处的路灯下，捧书夜读的十有八九是备战自考的学生。每周五下午，美术加强班的学生们四节课几乎纹丝不动专心绘画的场面，令人叹服！每周二、四下午的社团活动甚是热闹：管乐队、弦乐队、舞蹈队、书法社、文学社……各居一隅，自行其乐，俨然一幅凤师版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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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时间很快过去，时针指向了年的夏天，上官芸迎来了毕业分配季。按照“哪来回哪”的原则，她最终被分配到了宝鸡市西关塬上的一所山村小学任教，虽说条件有些艰苦，但却是锻炼年轻人的又一所大熔炉。三年凤师所学，在这里几经锤炼。这也是所有年轻的凤师学子们必修的一课。后来随着城市的规划变迁，那里成为宝鸡市区的一部分。百炼成钢终有时，几年之后，上官芸凭借自己扎实过硬的业务能力被选调进入市区一所非常知名的学校，而她也通过自学早已取得了本科学历。

对于上官芸而言，多年后看过去，她的人生无疑是幸运的，她成为“凤师”分配工作的最后一届毕业生。一辆从时光深处开来的列车，即将开出她的最后一班。这一年的“凤师”也迎来了她的百年华诞。一百年，在一个地区深耕细作了一个世纪，见证过满清的暮日，历经了民国的沧桑，在崭新的时代里跨过了世纪的门槛。在这一百年里，尤其是这一百年的最后二十年里，她获得了一所学校最让人尊崇的口碑，这口碑深植在周秦故里这片文化厚重的国土之下，民心之上。

在上官芸入学的年，中国的高等教育已经开始发生历史性的变化。年，中国开启了高校扩招，这一年，超过五十万的中国青年因为这个大转折受益，跨入天之骄子的行列。中国高校此前多年年均8.5%的增量在年迎来了47%的爆炸性增长。这种大转折史无前例，空前但并不绝后。它仅仅是一个开始，最终让中国高等教育在校生规模在这一届学生迎来毕业的年达到了一千万人的水平。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几年以后，中国参加高考的人数很快就来到了一千万的体量，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可以进入不同水平的大学深造。为基础教育尤其是乡村基础教育提供了有力人才支持的中等师范教育，在改革开放二十多年后，来到了发展的风水岭。高等教育规模的历史性扩张，在结束中等师范教育政策红利期的同时，也为其升格为大学提供了历史机遇期。陡然而至的扩招造成的师资力量的匮乏必然造就一大批由中等学校升格而来的大学。谁登上了这列时代列车，谁就拥有了坐在车窗边看风景的回忆，否则，留在站台上的便是时空交错的背影。

从年开始，“凤师”这所百年名校开始了难以逆转的下坡路。而这由盛转衰实在是世事变化的大气候使然。首先是不再分配工作，这直接影响了“凤师”一脉相承几十年的学生来源，最拔尖的初中毕业生不再将“凤师”作为结束初中学业最完美的一个句号。这对一所学校来讲，实在太要命了，动摇了她的根基。好酒不怕巷子深，没有了最好的材料，也就没有了好酒，问题是巷子还依旧很深。

随着新世纪的到来，中国大量的中等学校跻身大学之列，一个重要的势头是趁天时挟地利而昌人和。一例如是，西安有一所陕西省医学高等专科学校，在新世纪到来的六年之前，她还是一所普通的卫校。在短短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完成了从省医专到西北医科大学的罕见晋级。原因也不复杂。同城的医学名校西安医科大学在年并入西安交通大学成为交大医学院，西安没有了医科大学。六年之后，这所在年之前还叫做陕西省卫生学校的“省医专”得天时摇身一变成为本科建制的西安医学院。又六年之后的年，陕西省政府决定在西安医学院的基础上筹建西北医科大学。

一所普通的卫校华丽转身为西北医科大学仅仅用了18年时间，这样的运气来自于大西安身负国家中心城市的建设使命。作为国家为数不多的几座中心城市，西安市说到底还是没有一所像样的医科大学，同城的第四军医大学虽然名满天下，但那是总后直辖，与地方无关。干脆，矮个子里拔个将军，西安医学院朝着西北医科大学的方向阔步而前。一所中专就变成名字颇为吓人的西北医科大学。并不是这个学校当前的实力能衬得起这么大名号，全在占尽了天时地利。这样的情况并不鲜见，在南京城里，南京地质学校这所同样在行业内赫赫有名的学府在年迎来了华丽转身，学校整建制并入著名的东南大学，合并组建为东南大学交通学院。而相比之下，在历史上享有盛誉的“凤师”则命运多舛。在年成为一所职业技术学院的一部分，凤冠不在，自此泯然。

当时间来到年7月，凤师图书馆里最后一盏用来看书的灯熄在了这个夏天。随着最后一批学生搬离凤翔，雍城东湖之侧延续百余年的青年学子们的朗朗书声自此成为绝响。关中八景的碧波犹在，百年学堂的薪火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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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耕文明时代，山水形胜是文化渊源的根本。在中国，有一座山被称为父亲山，那就是横亘东西的大秦岭；有两条河被称为母亲河，那就是长江与黄河。在关中西府地区往南的秦岭山巅，父亲山上的水分南北两路作别，一路向南注入汉江，一路向北流入渭河。汉江与渭河作为父亲给母亲的最大礼物，各居长江与黄河的最大支流，在这两股强大的水流鼓励下，长江在南国滚滚东去，黄河在北国滔滔九曲，成就历史上中国文化的南北二脉，相望入海，卓然一体，山水相依，草木丰茂，江河所至，人文鼎盛。

工业文明时代，文化演进的方式由天然形胜驱动转化为万物互联的设计之胜。如果没有近代列强叩门，这种于农业发轫的文化形态的稳定将一如既往。《辛丑条约》国人赔款四亿五千万两，时国人计四亿五千万同胞，着一人一两。后本息相累实付逾九亿八千万两，人均二两有余。《辛丑条约》葬掉了一个疲惫的王朝，惊醒了一个沉睡的民族。不甘的情绪在国士中积聚，新学的举办和铁路的修建成为影响今日中国格局的两大奠基之作。年，很多今天在国家人才培养中具有重要地位的大学开始兴办，山西大学堂、陕西大学堂、河南大学堂、贵州大学堂，这个名字还可以更长，甚至屡遭摧毁的京师大学堂也在年顺应时代重新复办。年民族图存的决心让中国大地上的有识之士和民众把劫后余生的银两用在了学堂的兴办。一大批大学堂中学堂由此开篇，偏居周原的凤师与全国很多学堂一样，拥有了一个美丽故事的开始。

几乎与此同时甚至在更早的时期已经起步的，是铁路的修建。对于铁路价值认识最深刻的是国父孙中山先生。他曾坦言，如果不做总统一定要去做铁路部长。铁路是工业化时代的河流，这条人造铁龙蜿蜒之处，人文的版图被重新划分。在没有铁路之前，石家庄真的只是一个村落，保定才是燕赵的近代都会。至今安庆人对合肥依然心绪难平，如果不是铁路，安庆这个安徽老大依旧牛气冲天。当铁路来到中原，一个叫郑县的地方落寞了不远处的开封，南北通衢，郑州地利一时无二。

民国二十一年，陇海铁路第一次越过潼关来到关中平原，在这个支撑了十几个王朝的平原上，地里的庄稼第一次见到这个新兴的事物。四年之后，一条以木头作枕的铁轨来到了平原的最西端，当它即将告别这座平原的时候，在平原沿着渭河谷地的原下留下一座小站，种种原因这座有望修建在西府经贸及行政中心凤翔的车站最终落在那时的凋敝落后的宝鸡县的远郊。

小站的落点彻底地改写了西府地区。在秦朝还只是秦国的时候，它的相当久远的时间都是在今天的凤翔度过的。改变中国历史的商鞅变法甚至有一半的时间政令出自这里。自唐朝设立凤翔府以来，西府地区的行政中心在绝大部分的时间内都在凤翔。凤翔府甚至与上京长安、南京成都府、北京太原府、东京河南府并列为唐朝五京之一的西京。即便在上一个世纪，在陇海线到来之前，民国时期西府地区的行政中心也在凤翔。

陇海线最初的规划要过凤翔，但种种原因不得已而从水患丛生的塬下河道离开关中。这件事对后世影响太大了，陇海线上离开关中前的这座不大的车站结束了凤翔上千年的治所地位。在这座车站竣工通车后不久，民国西府地区的行政中心即从凤翔搬到了今天因车站而兴的宝鸡。

新中国成立以后，国家决心用铁路跨越南北地理屏障秦岭，从这座当年的小小车站起步，终点抵达成都的铁路结束了蜀道之难。这座车站周围用了半个世纪发展出了陕西省第二大西北第四大城市——宝鸡。做过秦的首都，做过唐的西京，留下苏东坡佳作《喜雨亭记》的雍州故郡，就这样看着自己曾经治下的凋敝一隅勃兴成一座现代化的城市，而有着深厚文化积淀的自己在今天中国的版图上变得籍籍无名。

覆巢之下安得完卵，这座城里的著名学堂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掣肘。如果当初陇海铁路从凤翔离开秦关，直奔陇地。后来的宝成铁路也必然成为凤成铁路。宝鸡地理位置狭小不堪，虽有扼守川陇的两大铁路系统交错之利，但终究不曾如石家庄、合肥、郑州一般出脱成凤翔坐拥周原之平阔，以百年计，陕西未曾不能如四川一样拥有成都、重庆两座大城市。而身为凤翔府最高学府的中学堂将为中国贡献有一座学府。

一个简单的对比，年，教育家郝耀东在西安办学，因为于当时情况，已经有“陕西省立师范学校”于凤翔立校多年，新办学校冠名“陕西省立师范专科学校”以加相别。半个多世纪过去，几经沿革，当年的这所学校比凤师起步晚了三十多年的师范学校已经发展成为今天的陕西师范大学，领衔西北，身居教育部直属的六所“”高师院校之列。拥有更悠久历史和办学声誉的“凤师”却在走过度春秋之后，不复当年盛景。衣钵无继，弦歌轻辍，校舍终弃，薪火渐灭。两相比较，令人扼腕。

结束语

莎士比亚有句名言“马，马，一马失社稷！”失掉一颗马蹄丁，丢掉了一个马蹄铁；丢掉了一个马蹄铁，折了一匹战马；折了一匹战马，损了一个国王；损了一个国王，输掉了一场战争；输了一场战争，忘了一个帝国。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讲述了英帝国查理三世的史实。他在年波斯沃斯战役中被击败，莎翁一句话让这场战役永载史册。当年因缘际会，陇海铁路从距离凤翔二十公里外的原下走笔，这一个在当年看来并无大碍的“掉落的马蹄丁”改变了一座城的命运，一座城的改变又改写了一座学府的命运。沧海桑田，人世几何。原下是喧嚣的铁龙创造的新世界，但这一切似乎与平阔的周原无关，周原在寂静中默默地伫立在这个时代的角落。

“凤师”像一个使者，曾经她带着强国强种的梦想而来，一百年的时间见证了这个国家追梦的脚步。这百余年里，她拥有过冠绝三秦的宏阔建筑，也经历过战火纷飞的无家可归；她为民族的自立斗争，也为民族的复兴奋斗；她是数以万计从农村走出的才俊们的精神母体，也因这些孩子的到来而成就了无可超越的历史。潮起潮落，那雍城之侧的北山曾见；沧海横流，那赴海一望的决心未泯。百年“凤师”写就了中国中师教育的一段传奇。百年“凤师”也见证了中国中师教育的发展。“凤师”是中国中等师范教育发展史上的一颗璀璨明珠。在历史大潮的起落之间，中国中等师范教育以及数量巨大的中等师范学校连同“中师生”百年“凤师”这个熠熠生辉的时代标签一起书写了基础教育尤其是乡村教育恢弘一笔。

“凤师”的教育故事当然有理由成为关中平原上文化的一部分，周原之北的山峦犹在，凤翔东湖的碧波未改，年华似水，旌旗猎猎，缄口追忆，且听风吟······

“凤师”的故事我们就讲到这里，告别雍州，其出东门，实际上凤翔府的城墙早已不见，只在凤师故园有些许残存。在关中平原上行走，向南俯瞰是涛涛渭水，沿着周原一路向东，你终会被一条河挡住去路，那条河就是泾水。这泾渭虽然分明，但最终汇合，一起找到了黄河，于是通达天下。这泾水也滋养了这平原上的茶文化。下一期我们将在泾水边停留，访一访那里的故事。

作者：秦关慕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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