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王府外一片锣鼓震天,长长的迎亲队伍从街头排到了街尾,十里红妆煞是喜庆。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都为宁王爷娶妾的这一排场唏嘘不已。 宁王爷应是很宠爱这位妾,竟用娶王妃的仪式来娶妾过门。百姓们私底下比较,当初宁王娶宁王妃的时候用的排场和这个比起来,相当简便,好似宁王妃才是妾一样。 行在队伍前面的一匹骏马上,宁王一身大红喜服身姿绰约俊朗不凡,往日的冰山脸也被今日的喜庆所融化,溢满了柔情。那俊朗的眉眼之间,掩藏不住幸福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勒着马绳,马蹄一步步优雅稳重地朝王府去。 到了王府,他亲自走过来,撩起喜轿的帘子,温柔地把新娘子牵起,进了王府大门。鞭炮声,锣鼓声,热闹非凡。 宾客满堂,吉时将至。 喜婆张罗着宁王和新妾准备拜堂。祝福声连成一片,宁王唇畔噙着笑,一一应下,对身旁的人儿更加呵护备至。 “吉时到!” 新郎新娘站在大堂上,好一对儿天造地设的妙人儿! 然,不等众人喝彩,一拜天地还没能拜下,有人倒抽一口凉气,大堂瞬时安静了下来。内堂里,缓缓走出一位女子,女子一身红裳美艳无双,精致的小脸上了素淡的妆容,落落大方。只是她脸色仍旧有些苍白,走起路来不甚稳当,幸得丫鬟搀扶着才能一路走来前堂。 宁王妃,叶宋。 宁王顺着宾客的眼光转身过来,瞧见了她,原本疏朗的笑意霎时被一抹嫌恶和厌弃所代替,那冰冷的感觉简直能够冻人三尺。 叶宋不卑不亢地走上主位,问心无愧地坐在了主位上。宁王抿着唇,冷冷道:“不是身子不舒服病着么,不好好在后院养着怎么到这里来了?” 叶宋端起一盏茶呡了一口,眼中浸开淡淡的笑意,道:“纵然是病着,王爷今日大喜,臣妾就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得爬起来恭贺王爷。北夏毕竟有规矩在此,王爷纳妾,若是得不到正室的祝福,王爷和新妾是不会幸福的。因而,臣妾为王爷主婚来了。” 宾客哗然。来的宾客大多都是在朝为官的,但凡有点八卦的人都知道,宁王妃叶宋在王府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安逸,且性子又是一个软柿子任人拿捏,对宁王用情至深百依百顺,没想到今日宁王大婚她居然主动出来了。 宁王脸色沉了下来,定定地盯着主位上的叶宋看,似乎想看穿她的心,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可是叶宋自始至终连一丝一毫的不满都没有,仿佛眼里从来没有宁王这个人。 宁王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便有劳了。”只要叶宋敢耍什么花样,他保证她会死得很惨。 叶宋笑了笑,支着下巴,努努嘴又道:“北夏还有个规矩,妾室进门,王爷也得坐在上头。” 宁王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牵着新妾的手,拒人千里道:“不用了,本王陪南氏一起。开始拜堂吧。” 新妾姓南,单名一个枢字。南枢。 “也好。”叶宋道。 在喜婆的吆喝下,那一双人幸福地拜了天地。除了彼此,其余的都是局外人。 敬茶的时候,喜婆端来一盏热茶递给南枢,南枢向王妃敬上,柔柔道:“姐姐喝茶。” 叶宋伸手来接,正好头晕脑胀久了她觉得口干舌燥,笑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妹妹一定要好好服侍王爷才是。” “妹妹记住了。” 只是,两手相碰时,忽然一声低呼,那盏热茶也不知是谁没有接稳,往一边斜翻,滚热的茶水倾洒了出来,烫了叶宋的手背也湿了南枢的嫁裳。 宁王十分紧张南枢,问:“怎样,有没有被烫到?” 南枢摇摇头,低低道:“是妾身不小心,惊扰了姐姐。” 宁王几乎要吃人了,用只有他和叶宋两人才听得清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叶宋,不要以为本王不敢动你。” 那样冷酷绝情的面容,那样冰冷的眼神,哪里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夫人,反倒像是自己的仇人。 叶宋从短暂的怔愣当中回过神来,笑眯眯地看着垂头的南枢,道:“不好意思,是姐姐手没有端稳,应是姐姐给妹妹赔罪。沛青,再上一杯茶来。” 身旁丫鬟忙递上一杯茶,让南枢重新敬茶。沛青死死咬着嘴唇,垂着眼帘,把一切愤怒不甘的情绪都隐藏在了眼底。 敬茶结束以后,南枢被送去了洞房。宁王立刻道:“来人,王妃身子不适,把王妃扶下去歇息。” 叶宋领着沛青云淡风轻地转身,声音里有了一丝乏意,又有一丝慵懒:“不必了,臣妾自己走回去就可,多谢王爷关怀。噢对了,”走了几步复又回头,对宁王含笑眨眨眼,“好歹是你结婚,别忘记让人送一桌酒菜来我院子里,我也好高兴高兴。” 说罢扬长而去。 那抹红色丽影,恍惚间竟比嫁衣的颜色还要艳烈几分。明明柔弱的身骨,却透着一种坚韧。 宁王手握成拳,死女人竟敢在他大婚上来捣乱。她不过是一个倒贴上来而自己不要的女人! 回去的路上,沛青抚着叶宋手背上的红痕又是心疼又是义愤填膺:“小姐,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那个南氏故意翻了茶杯!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叶宋睨她一眼,似笑非笑:“说出来有人信么?” “可恶!” 叶宋捏了捏沛青头上的发髻,道:“我都不急你急个毛线,一想起苏宸那憋屈的脸我心里头就畅快,走,回去吃酒菜。”只不过那个男人还真的是很俊,有钱有权又有色,难怪如此薄情寡性。 沛青被叶宋勾肩搭背地推搡着往前走,偷偷瞧了她一眼,嗫喏:“小姐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叶宋眉头一挑,柔弱的脸蛋上立刻添了一抹潇洒的光彩,道:“哪里不一样了?” “从前的小姐不会这么做。” “那会怎么做?躲起来偷偷地哭么?”叶宋勾起嘴角笑,“那个叶宋已经死了。” 路旁小林里,几个府里下人正得空偷把懒,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瓜子闲磕牙。他们提起王妃皆是一脸的不屑之色。 有人幸灾乐祸道:“南夫人今日进门来,以后可有得王妃好受的了。我要是她,看着王爷和南夫人如胶似漆,恨不能一头撞死!” 另一人附和:“我也没想到,她居然有脸去大堂!还怕自己的笑话不够多么。” 几人偷偷哄笑开。沛青见状,生气地就要上前去说理,被叶宋拉住。 还有人继续道:“将军小姐又怎么了,任她如何标致王爷看不上就还是看不上。当初要不是她从中作梗不择手段地嫁给王爷,生生把王爷和南夫人拆散,也不会有今日之下场。” “报应。” 沛青忍不住了,大声喝道:“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 几人如梦惊醒,回头来看见叶宋脸色都吓白了,赶紧麻溜地收拾起退下了。沛青忿忿道:“小姐,他们欺人太甚!” 回到冷清的院子里,叶宋喝了药倒头便睡了一会儿。她身子还没好全,觉得乏得很,待睡好了一觉起来以后,神清气爽病灾全无。 果然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就不会有那么多病啊。 这时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热气腾腾的。沛青张罗好了,道:“小姐,快来吃饭了。” 叶宋一边喝酒,一边吃肉,拿着筷子指指点点:“沛青,过来一起吃。” “奴婢怎能和小姐同桌。” “今天大喜嘛,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个什么。”她把沛青拉过来,给沛青夹菜,若有所思道,“听他们说,我从前有那么丧心病狂?” 沛青反驳:“他们胡说!小姐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 叶宋笑嘻嘻问:“那我怎么会拆散苏宸和南枢那对儿的?” 沛青护短地道:“感情嘛,谁都是自私的!小姐喜欢王爷,门当户对的怎么不可以了?小姐说非王爷不嫁,大将军去找皇上请旨赐婚了,王爷没法娶南氏当王妃,不过这也是小姐的本事!有本事那南氏也有个大将军当爹啊!” “你说得很对。”叶宋给她夹了一只鸡腿。 沛青弱弱瞅她一眼:“小姐你真的不难过啦?” “我生场病差点去了老命,醒来什么都忘了我还难过作甚?那苏宸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我都不记得了,也没兴趣。来,喝酒。” “奴婢、奴婢不会喝酒。” “不会可以学嘛。” 酒过三巡,沛青浑然忘我。叶宋教她划拳,她划得有模有样,两人脚踩在凳子上玩得不亦乐乎。 沛青脸颊红红,笑咧咧地问:“小姐,你一个大家闺秀,嗝,怎么会喝酒划拳啊?” 叶宋也是醉了,道:“老子做了一个梦,梦里遇到一个自称是神仙的坑爹货,他教的。他告诉老子,只要肯穿越,人美胸圆屁股翘不说,还有将军爹美人老公。” “但就是不幸福!”沛青补充道,说罢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叶宋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抱着桌脚浑浑噩噩,忆起上回梦境。 “喂,丫头,快醒醒。” “干嘛。” “我有一个好玩的差事交给你。” “多少钱?” “跟我谈钱,俗气!” “那免谈。” “你别这样,有话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不是。最近我上头的头儿不是开通了一条古今穿越通道么,很火爆流行,我来给你开后门。” “穿越?”叶宋迷迷糊糊了一阵,才勉勉强强地看见面前坐着一个白袍白胡子老头,“哪门子穿越?有钱有权有地位,嫁的老公是男神么?” “呔,比这好太多了,老爹是将军,老公是王爷,如花似玉的美男一大堆。” 叶宋有些清醒有些小激动:“真的?那我呢,腿长胸圆屁股翘?”说着睨老头一眼,“身材不美,黄脸麻子的,我不去。” “美,可美了。”老头说得一把胡子乱颤,眼冒贼光,“现如今的穿越不是摔死就是被车撞死还有就是被劈腿伤心死,像你这样做梦都能穿越的还是头一个,遇到贫道我是你的运气。” 叶宋怎么瞧怎么觉得有猫腻,“那我有什么好处?” “回来我让你发大财。” “你这么好?” “贫道是神仙。”老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瑞士表,抽搐眉角,“哎哟哎哟时间到了,不能耽搁了,有什么事等你回来在说,贫道会保佑你的,你尽管放开大胆地干吧!” “喂你为什么给我开后门?” 老头一脚不客气地把她踹下:“因为我是你的太太太祖爷爷,哦不,是你即将穿越的那闺女的太太太祖爷爷。” 叶宋竖起中指:“靠,原来是给你的曾曾曾曾孙女开后门!” 叶宋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摇摇晃晃爬起来,踢倒了椅凳。她搬了一张长桌去院子里,贡上了果盘烧了一大把香,一边拜一边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罗汉菩萨们快快显灵,小女子生前虽不是大善人但也没做恶事,罗汉菩萨们要是能把那个白胡子神仙,不,白胡子神棍给我拖下来让我揍一顿,我一定勤劳供奉各路神仙” 香烧完了,叶宋等得心灰意冷,指天大骂:“你个老东西诓我一个女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下来单挑啊,他娘的你还有没有道德,你曾曾曾曾孙女不快活,你拿我顶个什么劲儿,老子要回去!” 天不应地也不灵。叶宋愤怒地一脚踢翻长桌。 ###第4章因为脏 酒劲儿冲脑,然后她四肢一瘫躺地上呼呼大睡了。 只不过,这院子里的动静着实是闹得大,下人们都不敢过来。此时此刻王爷和南夫人正洞房花烛,都以为王妃是妒极生恨一个人在院子里撒气呢,遂都置之不理。 叶宋一觉醒来天色大亮,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一旁的沛青正汲毛巾准备给她净脸呢。宿醉一夜,头痛欲裂。 沛青脸色也不怎么好,絮絮叨叨道:“小姐昨晚喝醉了,怎的睡在外面,要不是奴婢及早发现,在外睡一夜又要着凉了。以后小姐可不要喝那么多酒,酒后伤身,要是、要是因为王爷,就更加不值得了。”看来她是把她昨晚怎么醉酒的场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叶宋懒洋洋地爬在桌上喝粥,没什么精神道:“其实我没看上他。” “小姐就是应该这样,奴婢发觉小姐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沛青眉眼间总算有了欣慰之色,“对了小姐,一个时辰以前南氏过来给小姐请安,小姐还睡着,我就没搭理她,她在院子里好像一直委身福礼着。” 叶宋一口粥呛着,瞪了眼珠子:“你怎么不早说!” 沛青一脸高傲:“她不是很拽么,再怎么拽也得向小姐低头,我看她拽到什么时候。” 正是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声丫鬟惊慌的低呼:“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叶宋僵着面皮看了沛青一眼,看吧,出事了。南氏的柔弱又不是没见识过,连一杯茶都端不稳的人,还指望她在院子里福礼一福就是一个时辰? 叶宋匆匆出门一瞧,果然南枢脸色苍白地晕掉了。身旁丫鬟声泪俱下:“王妃娘娘再是不怎么待见我们夫人,也不能见着夫人身子弱就这样对待她呀!要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怎么向王爷交代!” 叶宋吩咐沛青道:“快去请大夫来。” 沛青见不可耽搁,风风火火地跑了,跑过南枢身边时还不忘看一眼确认她是真的晕了还是在装睡,结果被叶宋一声怒喝:“还看!还不快去!” 苏宸早朝回来以后才进门口就听说南枢在叶宋的碧华苑晕倒了,顿时火冒三丈,眼神冷冽得很,大步朝碧华苑走来。若是在平时,他只会绕着走,怎肯轻易踏进一步。 南枢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大夫给她把脉确诊,得出的结果是,南枢身子太虚,又久久在外面福礼僵了身体,导致血脉不活络而引起的晕厥,吃几帖药调养调养就好了。 大夫见王爷来,王妃又在房中,他很上道的出去配药了。 沛青瑟瑟地过来就曲腿跪下,还不及说半个字,苏宸低低冷凝道:“滚出去。” 沛青被吓得一抖,坚持说道:“都是奴婢的错,跟小姐无关,求王爷”她去抱苏宸腿的时候,被苏宸一脚踢开。 叶宋皱了皱眉,看见沛青如此轻车熟路的抱他大腿,从前这种紧张时刻应该是家常便饭吧。她淡定道:“沛青,你先出去。” 沛青敛起裙角,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咬咬嘴唇抹抹眼泪起身出去。 苏宸这才缓缓抬眼看向叶宋,不带感情,眼里满满的冰冷和厌恶。即便叶宋不是以前那个叶宋,面对这样不堪的眼神她也还是有些窒息,她自知理亏,垂头道:“这次是我不对,让妹妹在院子里站得久了,没能及早发现,下次我不会让她再在我这里受委屈” 冷不防“啪”地一下,叶宋突然顿住,整个人都傻了。浓密的发丝从肩后滑到了胸前,遮住了她的侧脸。 侧脸火辣辣的痛。她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宸,苏宸的手尚且未来得及收回。 “说完了?”苏宸漠然道。 她她这是被扇脸了吗? 苏宸不屑地勾唇冷笑:“我还以为你叶家二小姐有如何的高洁、宽宏大量,没想到也是这样一副蛇蝎心肠阴狠毒辣。从前你装出一副柔弱不堪的样子,本王倒是小瞧了你!” 叶宋随口应了一句:“也是我有点高估了你,不过一个破王爷而已,这么没素质。” 苏宸被她惹怒了,那有力的手倏地抬起捏住了叶宋的脖子,把她抵在墙上,双眼如冷透了的透明琉璃珠子,连呼出的气息都异常冷冽,五指收紧,顿时叶宋蹬着双脚挣扎,脸色憋得通红。耳边阎罗般的声音响起:“不要这么不知死活,识趣一点本王还能让你好过一点。你若是再敢伤枢儿分毫,本王就杀了你。” 就在叶宋眼前发黑的时候,床上南枢忽然醒了,侧目看到这一幕,脸色更加白了,挣扎着坐起来,急道:“王爷不可,还请手下留情吧!” 苏宸手指松了,叶宋这才得了自由,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苏宸移坐到南枢床边,指端摩挲过她那如画淡然的眉眼,语气放得十分轻柔,握了握她的手问道:“怎的突然就晕倒了,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 南枢虚弱地笑一笑,顺势依靠进苏宸怀中,摇摇头道:“我没事,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吧”,说到这里时,笑中带着一点羞怯,“不过这真的不关姐姐的事,王爷就不要生气了,饶过她吧。” 见苏宸和南枢你侬我侬,叶宋艰难地站起来,心想也没有她待下去的必要了。不等苏宸发话,她自己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要说那可是她的房间。倒反主为客了。 沛青见她出来,脸色赫然一个清晰的五指印,就连脖子上也有明显的於痕,泪眼斑斑地唏嘘:“王爷打小姐了吗?” 叶宋满不在乎地摸了摸红肿的嘴角,呲道:“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以后你不能刁难南夫人,这次当是长点记性。” “都是奴婢的错”沛青心疼地煮了一只滚鸡蛋给她散於,边揉边哭。 很快苏宸便抱着南枢走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院子。叶宋看着那俊秀挺拔的背影,和南枢飘飘的衣裙,云淡风轻道:“以前我会喜欢这么个恶心的人,还真够眼瞎的。” 那淡然略有些沙的声音,经风一晕开,格外的悦耳好听。也不知苏宸有没有听到,脚下凝了一下,就消失在碧华苑门口。 中午叶宋午休时,去了碧华苑里的客房,下午的时候便让沛青去找了几个下人来,把她之前的房间给收拾了。 彼时叶宋正在院子里喝茶剥瓜子。 下人问她要如何收拾房间,里面的用具该如何时,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脸上的和脖子上的红痕还没完全消,想了想道:“该扔的扔该烧的烧,就把那房间空出来当一间杂物室吧,明天给我换套新的家具来。” 下人明显很为难,吞吞吐吐道:“可是王爷有令,王妃又什么需要添度的都要经过他的同意,奴才们不敢擅自做主。” “这样啊”,叶宋收了瓜子,让沛青把瓜子都赏给他们,还拿了些水果,道,“待会儿我自行向王爷说过了你们再去置吧。” 下人们走出碧华苑老远以后,看了看手中得来的赏赐,说扔了又舍不得说吃了吧个个有有些尴尬。毕竟王府里的下人对叶宋这位王妃都是心存鄙夷的。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几个下人一路走着侃着,对王妃都少了些介怀,倒有点同情了起来。 “其实王妃也蛮可怜的。” “是啊王爷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一门心思放在了南夫人身上。” “诶你们有没有觉得从昨天到今天王妃的性子似乎跟以往不同啊,像变了个人似的” 沛青对送出去的瓜果一直耿耿于怀,继续拿鸡蛋跟叶宋搓脸搓脖子时不由埋怨道:“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府里个个都是白眼狼,他们都打心眼里看不起小姐,小姐为什么还赏他们东西。赏给他们,我还宁愿拿去喂狗呢,真是白白糟蹋了!” 叶宋闭着眼很享受的样子,道:“沛青,在不在意的人面前,息怒不形于色才是上上策啊。你越是看不起一个人你越要夸他,越是不喜欢一个人越要热情,越是憎恨一个人越要对他好。” “为什么?”沛青不解。 “反正那样的人早已注定无法走近你的内心知道你的想法,何必为了他们去伤神。” 今天天气好,一直阴阴的,没有一丝阳光,正是叶宋所喜欢的。在躺躺椅上躺够了,她便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带着沛青去散步。 这偌大的王府她还没好好地逛一逛呢,景色还是不错的。只不过府里的一干下人们看见她,都一脸的惊魂不定,仿佛根本没想到她会出现在碧华苑外面一般。 逛着逛着就去了饭厅,正好苏宸陪着南枢正准备用晚膳。 下人们不敢拦,叶宋便如若无事地走了进去,瞧了一眼满桌的美食佳肴,似笑非笑地挑起眉,肆意潇洒,道:“我来,没打扰到妹妹和王爷吧?” 苏宸眯了眯眼,看着睨着光叶宋那有两分薄得透明的脸,连发线都淬了一层淡淡的光泽,加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着实很难让人忽视。只是他越看却越讨厌,不知道叶宋又想耍什么花样。 “怎么会,没想到姐姐也过来用膳,早知如此,妹妹应先差人过去问姐姐一声的。”南枢忙吩咐丫头多备了一副碗筷。 叶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苏宸盯着她脸色和脖子上未散去的痕迹,道:“看来你胆子真的很大,还没长记性。” “长了记性啊”,叶宋抬起脸来眯眼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脸、脖子,“看,这里不就是证明?需得好些日子才能好起来呢,”苏宸脸色阴沉了下来,她又道,“不过这件事本来是我不对在先,在这里再给妹妹赔个不是。” 南枢尴尬地笑了笑,道:“是妹妹做得不够好。” “我听说,院子里要换什么用度还得经过王爷的同意”,叶宋边吃边道,吃相还算斯文,“我想换一套家具,还请王爷批准。” “你要家具做什么?”苏宸问。 “我要搬卧房,所以原先的不能用了。”叶宋若无其事道。 苏宸眉头皱着深。叶宋细细看去,其实他这般皱眉的样子很好看。眼睛很修美,鼻子很挺,轮廓很分明,只需往人前一站便有压倒性的优势。 苏宸感受到叶宋那抹探究的目光,很嫌恶地垂眼避开,给南枢夹菜,口上随口问一句:“搬卧房做什么?” “因为脏啊。” 南枢拿筷子的手一顿。苏宸怒目看过来,恰好看见叶宋低下了眼帘掩下了眸光,徒留嘴角勾起的半抹浅笑,不由一怔。那笑让人觉得纯净美好,同时又让人觉得是恶魔般的笑。 叶宋最后喝了一口汤饱了,踢开座椅站起来,解释道:“妹妹不要误会,我们家沛青是个偷懒的,卧房积了厚厚一层灰她不打扫,脏得很。家具又旧,想换副新的应该不要紧吧?妹妹得王爷宠爱,想必家具什么的是不会介意的吧?” 南枢无辜地看着苏宸,安慰地握了握他的手,道:“王爷?” 苏宸沉默了半晌,才冷声吩咐道:“明日起给王妃重新打造家具,样式、材质依照王妃的喜好来,以后这些琐事都不必向本王上报直接报给南夫人。还有,从此以后,南夫人身子弱,见了王妃不用见礼,也不用每天去给王妃请安。” 叶宋如若无事地道:“王爷既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架空我的王妃主母权利提高南夫人的地位,不如让她来当王妃好了。” 隔天,工匠进府来给叶宋打造家具,给的图纸款式都是最新的,叶宋觉得甚好,便吩咐工匠量了屋子尺寸以后打造好了送过来。搬家具那天,弱柳扶风的南枢过来了,满院子的木屑飞扬她一进来就闷闷咳嗽。 叶宋笑眯眯道:“这里很脏,难得妹妹还肯过来,见妹妹如此难受,快快去外面吧,脏了衣裳就不好了。” 南枢掐着手帕放在口鼻间,柔弱一笑:“多谢姐姐关心,我不碍事,我就是想过来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她在院中轻轻走动,地面放着杂乱的木材又不太好走动,她遣了丫鬟灵月去帮沛青打扫,自己则跟叶宋笑语了几句。 说话间,南枢没注意脚下,忽然被木头绊倒,低呼了一声整个人都往前扑去。这一扑不得了,地上除了木头以外还散着不少铁钉,非得把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戳出几个洞来不可。 “小姐!”灵月脸色惨白大呼。 当是时,叶宋眼疾手快,立马伸手抓住了她,随着手臂用力一拉,另一只手搭上南枢的腰把她搂抱过来。只是叶宋没干过英雄救美的事把握不好力道,南枢被拉回来了以后,随着那柔软的娇躯一压过来,叶宋自己反倒被压得倒地上去。 尖利的铁钉偷袭了叶宋的屁股和后背。顿时她便抽了口气。 “姐姐!姐姐你没事吧!”南枢惊慌失色,连忙把叶宋拉起来,那后背上钉了不少铁钉。 沛青见状,连忙跑过来不客气地从南枢手里夺过叶宋的手,吓得手都在颤抖,问:“小姐,怎么样?” 叶宋皱了皱眉,问:“我后背是不是钉东西了?” 沛青一看,直掉眼泪。叶宋便道:“无妨,给我拔下来。” 沛青颤抖着手一颗一颗地给她拔下,每拔一颗,那圆点般的血迹便浸了素色衣裳。南枢见了血,鲜血站不稳,灵月稳稳扶住她她才不至于再次晕厥。 这回沛青学乖了,极力忍着愤怒,用僵硬的嗓音道:“此处物多地杂,要是伤了夫人贵体,王爷又要心疼了。夫人请回吧。” “姐姐的伤”南枢期期艾艾担忧不已,几经落泪,“都是我不好,连走路都走不稳,害得姐姐平白为我受罪。” 叶宋咬牙忍着后背火辣辣的痛,道:“没大事,擦点药就好了。妹妹真是个水做的人儿,娇贵得很可不能经受丁点损伤,王爷就是喜欢妹妹这样连路都走不稳的人。妹妹要走,我这里就不便相送了。” 南枢对叶宋微微颔了颔首,转身婀娜多姿地离开。 叶宋回房趴在床上以后,才手指掐着锦被,痛得眼泪都出来:“沛青,唔,快帮我看看,是不是背脊骨都断了真他娘的痛” 为了避免破伤风,沛青不得已去取了一瓶药酒回来给叶宋擦。那酒一沾到伤口就是钻心的痛,叶宋掐被子的手指都快扭曲得变形,痛苦得满头大汗,到后来竟难以忍受低低地呜咽了起来。 沛青哪里见得,边抹眼泪边道:“真没想到,那南氏会如此的心狠手辣!” 叶宋咬牙:“嗯我也没想到” 苏宸对叶宋受伤一事全然不知,也从不过问。那日南枢回去以后见了苏宸,心有余悸地说了叶宋跌倒这件事,苏宸只搂着南枢,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南枢柔嫩的脸颊,柔情似水地微微皱眉道:“你怎的去碧华苑了?她要是欺负你怎么办?” 南枢娇羞地躲他的手,咯咯笑道:“没事的,姐姐人很好,才不会欺负我。我也只是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没事不要去那里。”他把怀中不安分的女子收紧,凉薄的下巴蹭着她的发,低眉道,“饿了么,我让厨房给你炖了燕窝滋补身子,还温着。” “嗯。”南枢娇羞地点头,“此生能得王爷如此眷顾,枢儿何德何能。” “傻瓜”,苏宸笑了,那笑意流淌令满室生辉,“净说傻话。” 当晚叶宋才真的是被痛得慢慢失去了理智,周身都是汗涔涔的晕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四肢百骸都像是散架重组后一半,提不起丝毫力气。 歇了几天,叶宋的脸色仍旧是不好。沛青无比担心,握了握粉拳,转身就走,道:“奴婢去叫王爷来!” 叶宋靠在床上,不辨喜怒道:“你是去自找其辱吗?” “可是小姐!”沛青扭头愤恨道,“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姐这么受苦!” 叶宋笑了笑,斜眼睨着她道:“虽然说苏宸大婚前的事情我都不大记得了,但你小姐我受他欺辱的次数应是蛮多的,还怕这点儿苦?”见沛青傻站着,叶宋起身下床,“躺久了越躺越乏,你陪我出去走走。” 杨柳绿荫,半下午的日光已经不那么明媚了,从叶缝间流泻下来,泛着柔和的光泽。叶宋一袭浅绿色的裙衫,比新抽枝的杨柳还要翠嫩上三分。长发用白玉莲花簪轻挽,素净的脸上未添妆容有些病态的白,也显得有些柔弱之色但不比粉妆淡抹的女人逊色。她很消瘦,脖颈纤细优美,自有一种撩人的风骨。 所谓媚骨天成,也不过如此。只是常年幽闭在深苑当中,无人发现无人欣赏。 她和沛青往小溪的这边飘然走过,然而恰好这时苏宸正往小溪的那一边走来约莫是正准备去芳菲苑看南枢。苏宸不经意间侧眸,便看见了她,冷不防眸色生寒。 叶宋尚且无知无觉,园中空气好、草木清新,她的心情也不知不觉飘飞了起来,在绿荫阳光底下笑得没心没肺,那样璀璨干净的笑容让人过目难忘,只可是看进苏宸的眼里却格外的刺眼。 忽然间他很想知道,那叶宋究竟在演什么戏,还能笑得这样开心。他也很想,亲手把那样美好的东西给掐灭,看着就碍眼得很。不知不觉他就上了小桥,过来了小溪这一边。 叶宋在柳树下,够着身折了几支柳,递给沛青一些,两人一边走一边跟鞭子似的甩着柳枝扇草木。 沛青用力扇了几下,道:“小姐,奴婢一把这些花花草草想成是南氏,可以尽情扇她的脸就觉得无比的解气。” 叶宋笑:“那你也太容易解气了些,来,小姐我教你更解气的。”说着她往花花草草猛扇一下,“跟着我念,苏宸你这个贱人。” 沛青有些怂:“小姐这样骂王爷是大不敬。” 叶宋睨她:“你忘记他是怎么欺负我的了?尊敬这个东西是互相的,他不去尊敬别人就想得到别人的尊敬,简直也太可笑了些。不过好歹也是个破王爷,位高权重的,别人尽管是内心再多不满肯定表面是还是要装作很尊敬他的,至于你小姐我么,一我不跟他沾亲带故二我跟他没有半分夫妻情意,这些表面功夫就免了。” 沛青恍然:“小姐说得很对。” “来,跟我念,苏宸你这个贱人。” “苏、苏苏宸你这个贱人。” 叶宋笑得两眼弯弯,瞅着沛青憋红了脸的窘态,道:“放开些,苏宸你这个贱人,再来一次。” 沛青胸中豪迈,顺溜道:“苏宸你这个贱人!” 苏宸在一簇浓密的树叶后隐了身形,脸色阴沉可怖,抿着唇。他看了看小溪里流淌着溪水,有那么一刻就快要遏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只想上前去把那女人一脚踢水里淹死! 后来见叶宋跟沛青撞见了树下几个府里的丫鬟,他才生生忍住没有出去,有失身份。 王府里丫鬟众多,从前叶宋还是这里唯一的主母时就不怎么管王府里的事,现如今又进来一个南夫人,南夫人体弱,只偶尔过问一番,对待下人十分体恤,因而丫鬟们都觉得很轻松很自由。忙完了自己的分内之事后,偷偷找个地方躲起来偷一会儿闲也是极平常的事情。 眼下她们三三两两围坐在树下,一人手里一个本子,似在看书的样子,且还看得津津有味,连叶宋和沛青来了都没有察觉。叶宋示意沛青不要出声,她自个缓缓踱到丫鬟背后伸长了脖子瞅了一眼,问:“看什么?” 那丫鬟随口一句:“话本,别吵,正紧张呢。” “很好看?” 丫鬟道:“好看到不行,根本停不下来。” “是么”,叶宋笑了一声,随即弯身便从丫鬟头顶伸手下来,将话本抽走,“给我也瞅瞅。” 丫鬟被这举动弄得一惊,还不等她发作,一仰头看见叶宋的脸时什么底气都没了,当即跪下:“奴婢不知是王妃娘娘,请王妃娘娘恕罪!” 别的丫鬟也都回过神来,整齐跪了一排,形容瑟瑟的。 叶宋撇这嘴翻了两翻,发现这话本里头文字内容丰富且很具有故事性,就跟现代的小说差不多,不由兴致大起,问:“这些玩意儿哪儿来的?” 丫鬟如实应答:“奴婢、奴婢休沐时去集市上买的……” 叶宋痛心疾首:“上班时间怎么能插科打诨呢,没收,统统没收。” 丫鬟们一脸肉疼。叶宋挑了挑眉,又安慰道:“莫灰心,好好表现,本王妃还是有可能把这些本子还给你们的。” 丫鬟们连连应是,总算平复了一些,然后各自退下去干活了。 叶宋掂了掂一沓话本,跟沛青打道回苑,似笑非笑道:“这下有打发时间的了。” 树下的苏宸,深深看了叶宋的背影一眼,有太多他疑惑的东西尽数都掩进了眼底里,拂叶转身而去。 叶宋确实跟他之前认识的叶宋大不一样,这些也都是她装出来的?可是不管怎么装,他都不会对她另眼相看。顶多,也只是觉得那就是一只跳梁小丑而已。 一连数日叶宋都闭门不出,全副身心地投入到形形色色的话本当中去,沉醉不可自拔。这一专注起来,什么烦心事也没有了,脸色恢复得快,身子也渐痊愈,一顿要吃三碗饭,腰上长了二两膘。 等到叶宋让沛青把这些话本物归原主时,她才猛然发现腰上那二两肥膘,不由长吁短叹。随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沛青,从明早开始,早睡早起晨跑锻炼,不得有误。” 沛青满脸苦相:“小姐,我又没有长胖,也……要晨跑啊?” 叶宋看她一眼,不容置喙:“怎么,让你锻炼身体,委屈你了吗?” 沛青正色:“不委屈,小姐为奴婢的身体状况着想,奴婢感到无比的幸福!” “嗯很好。”叶宋转身就去衣柜里拾掇拾掇看看有没有简便一点可供锻炼时穿的衣裳,道:“你把本子还回去的时候,跟那几个姑娘说一下,让她们多淘一些专讲勾心斗角攻于算计的话本回来,看完了以后顺带给我瞅瞅。” 沛青不解:“小姐要看那些做什么?” 叶宋哼哼两声:“学习,借鉴。” 沛青大约明白了,欢喜地捧着书本物归原主去了。 叶宋的衣裳全部都是清一色的大家闺秀款,不适合穿着跑步锻炼身体。因而连夜她把衣服做了一些修改,不必要的裙带广袖的都裁掉,袖口用绸带束着,领口遮得严严实实,裙子改成了裤子。 叶宋本也是个喜欢赖床的,无奈在这古代还不晓得要待多久,减肥是次要,打好身体根基才能做好持久战准备,不然像上次被钉一下就要躺几天着实不是她的作风。因而有了坚定的信念,叶宋把睡梦中的沛青拽起来,拖出去一起跑步了。 眼下时值深春。清晨的空气中还泛着一丝凉,草木芽尖儿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呵出的气息都被寒成了一片薄薄的白雾。 渐渐沛青也精神了,很快入了状态,随叶宋一起绕着花园跑圈。那漆黑如墨的长发和衣角,随着叶宋跑步的动作纷纷扬扬,消瘦的脸颊泛出一抹极浅淡的红晕,双目在晨雾中迷离,很像是误入凡尘的仙子。 “小、小姐,奴婢快不行了,跑跑不动了!” 叶宋扬声喝道:“坚持就是胜利,一二一!一二一!”她斗志昂扬,以至于沛青何时被她落在后面的她都不知道,只回头时蓦然发现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而且这条路……嗳?跑错路了,跑到小路上去了。 可是还不等她回过头停下来,冷不防整个人就撞在一堵坚硬的肉墙上,撞得她是头晕眼花。 叶宋泪眼花花地捧着额角抬起头来,瞳孔在映入一抹高大颀秀身着黑衣广袖气宇轩航的冷俊人影时,顿了顿,随后板正了脸,面上浮现出无懈可击的微笑,福了福礼道:“原来是王爷。” 见她如是一副圆滑之态,苏宸不由皱了眉。 上次苏宸打她的光景还历历在目,叶宋一看见他就防备。虽然是笑着的,但语气里的疏离丝毫不比苏宸讨厌她来的少,尤其是一看见那张好看的脸,她就觉得自己的侧脸和脖子有些疼了。此刻就他和她单独两人,为了保险起见不至于在这处被灭口,叶宋觉得还是先走为妙。 思及此,她笑得更加的灿烂,打量了一下苏宸道:“看王爷这行头,是打算去早朝?早朝可是大事耽搁不得,就不打扰了。”说罢转身就准备开溜。 “站住。”苏宸开口,冷然淡漠地送出两个字,一触即发的情绪像一把刮人的刀子。 “站住?”叶宋稍稍侧了侧头,留给苏宸一个十分漂亮的侧颜。天边的云层拨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霞光万丈,给那张安静美好的侧颜淬上了淡淡的暖金色的光亮。让苏宸竟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很快回过神来,说不出的恼怒,仿佛一大早起来原本心情蛮好结果没注意踩了一坨狗屎,心塞。 他刚想发作,叶宋拔腿就跑,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跟躲瘟神似的躲开苏宸,口中念念有词一下就飘远道,“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你他妈当我是傻子吗,等着你来杀我啊……一大早的,太晦气了……” 晦气……苏宸站了一会儿,一点一点地反应过来这两个字居然是用在他身上,让他无比的火大,用低沉的嗓音狠戾道:“叶宋,不管你玩什么把戏,最好不要让本王逮到你。” 后来叶宋的晨跑锻炼都自觉地缩小了范围,绝对不要再遇上贱人苏宸。只要不遇上他,自己一天的心情都是好的。府上喜欢看话本的那几个丫鬟也十分自觉,投其所好隔天就让沛青送来了各种勾心斗角的本子供叶宋阅读,起初叶宋觉得还有点趣,可一本本看下来以后她又觉得千篇一律不由乏味,后来就不愿再看这类话本了。 见叶宋愁眉叹气书皮搭在脸上提不起精神,沛青不忍,咬咬牙豁出去了,道:“小姐你还喜欢看什么样的本子,你告诉奴婢,奴婢跟她们一起混出去帮你带回来。” 叶宋一怔,书皮从脸上掉下来,随即眉开眼笑:“我怎么没想到,你小姐我大可亲自去集市上挑选。” 啊呀她真是太迟钝了,被诓来古代这么久,居然就只局限在王府这么大点地盘里,还不曾见过外面的街道集市是何等光景,简直是吃亏,太吃亏了。越想叶宋就越兴致盎然,不行,还得亲自上街去走一趟,不然白来了。 叶宋怎么想就怎么做,沛青拦也拦不住。怎料叶宋到了王府大门,却被守卫给拦住,死活不得出去。 叶宋道:“本王妃心血来潮今日想去赶集,你们且让开。” 守卫一句话撂下:“王妃娘娘恕罪,没有王爷的命令,娘娘不能出府。” 叶宋不语,强硬地就想往外面冲,守卫两把刀横了下来挡在她面前晃眼得很,如此不近人情似乎叶宋敢再往前踏一步他们就真能砍得下手。 沛青扯了扯叶宋的袖子,劝道:“小姐,我们先回去吧。” 叶宋碰了一鼻子灰,有些颓败地转身走了几步,回头来看了守卫一眼:“你们给我等着。” 回去以后叶宋苦思冥想,决定无论如何都得拿到一个通行令,也给自己多布置几条后路。 晚膳后,主仆俩来了后花园散步消食。傍晚的景致又别有一番风韵。 行过了小桥流水,亭台水榭,王府里的百花争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僻静处,后一条曲径两边全是绚烂的海棠。 然,前方有婢女停留,见叶宋来,纷纷行礼却挡住了她的去路,道:“王妃娘娘请回吧。” 叶宋挑一挑眉:“如何,这前方本王妃去不得?” 婢女们踟蹰。沛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道:“这好像是王爷为南氏辟的海棠苑吧,听说南氏很喜欢海棠,是这样吗?” 婢女低声应是。 叶宋问:“王爷和南夫人在里头?” 婢女们再应是。叶宋笑眯眯地道:“王爷有明言禁止本王妃来此处?”一天被阻挡了两次,她嘴上客客气气,心里却窜出了一股莫名的火气。 婢女未答,不知如何是好。苏宸确实没下过这样的命令,因为以前的王妃无事根本不会出碧华苑,更加不会来这里转悠。 下一刻叶宋冷冷拂袖,道:“既然没有禁止令,本王妃要到哪儿去,也得经由你们同意是不是?” “奴婢不敢!” “那还挡着做什么,还要本王妃请你们让开吗?”话语一落,众等候的婢女们不得已让开了道。 既然主子在里面,沛青是不好跟着的,她也只能在外等候。遂叶宋一人,拢袖不卑不亢地拾阶而上,直通那幽径深处的海棠苑。 海棠苑深处,是一片绯艳夺目的海棠花,微风中带着淡淡的香气。叶宋踱着小步,裙角轻轻拂过那海棠花枝,花瓣静然落地。 忽而,一道男女纠缠不清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女子的无力娇喘,男人的厚重呼吸,带着无尽的暧昧。 叶宋循声望去,见花丛深处略微有颤动。 她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走过去。在隐隐约约看见花丛中情到浓处难以自制正纠缠在一起的一双男女时,叶宋弯了眼,眼里晶光闪闪,分外狡黠。 那一双男女,除了宁王苏宸和南氏还会有谁。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到突然闯进来的叶宋。 叶宋寻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缓缓坐下观看这场免费的活春宫。莫看南枢平日里柔弱非常,她的身材还是相当有料的,躯体洁白无暇似上好的羊脂玉,双腿纤细而修长,衣衫敞开得几乎跟没穿差不多了。 苏宸的身体线条极美,勃发有力,一头墨发在身下的衣衫上散开,媚态尽显。 “王爷……宸……”当南枢难耐地缠上苏宸的腰时,苏宸挨不住了。 太劲爆了。 叶宋单手支着下巴,看得面不改色。 正当两人将这场大战进行得如火如荼难分难舍之时,冷不防一声意味悠长的口哨在下垂的夜幕中响起,清晰无误地传进两人的耳朵里。 两人猛地一顿。苏宸身下的南枢歪了歪满面潮红的脸来看时,看见叶宋赫然坐在不远处,笑得不甚分明,当即脸色煞白,尖叫一声拼命往苏宸身下躲。 苏宸肺都要气炸了,顺手捞过衣袍把南枢遮住,怒喝:“谁允许你进来的?!滚!” 偏生叶宋毫不惧怕,问心无愧,还偏着头努力往两人身上那些没被遮住的地方看,浑然像看戏一样,啧啧两声道:“王爷和妹妹,也忒奔放了一些,不分场合就这般激烈,幸好撞见的人是我,要是被别人撞见了颜面何存。” 南枢情绪倒也丰富,很快便颤抖着身子,流下清泪两行:“是妹妹不对,求姐姐快走好么……” 苏宸看向叶宋的眼神,如若不是他不方便,说不准真的会杀了她。叶宋嘴边的笑,实在太刺眼。没心没肺,事不关己。 他根本无法想象,曾经为了他而执着疯狂的女人,转眼之间就会变成这副可恶的模样! 见叶宋不为所动,南枢快崩溃地哭叫:“你快走啊!” 叶宋轻笑了一声,道:“妹妹太害羞了。” 苏宸绷紧了身体,一字一顿地冷冽看着叶宋道:“你到底想怎样?” 叶宋随手折了一朵海棠花,勾着嘴角道:“还是王爷明白人。我听说,在这王府里不论我做什么,都得经过王爷的同意。我一点也不想干涉王爷跟妹妹如何恩爱,只不过也希望王爷不要干涉我的自由,就这样简单。”她回视着苏宸,“这王府暂时还是我的家,我不想在家里跟在牢笼里一样,我进出上下,只要不侵犯你们的利益,你都得同意。” “叶宋,你好大的口气。”苏宸双眸微眯,散发出浓烈的杀气。 叶宋毫不畏惧地努努嘴,道:“王爷再不同意,妹妹光着身子这么久,恐怕会着凉。” 苏宸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温柔备至地把南枢护在怀中,再睁眼时道:“好,本王答应你,现在你可以滚了吗?” 叶宋伸手:“证物呢?” 苏宸随手一拂,拈起衣袍上的一枚白玉麒麟火纹佩丢给了叶宋,叶宋满意地来回看了看,紧紧握着起身就欲走,笑道:“王爷和妹妹若是没尽兴,还请继续。” 南枢羞愤地哭得好不凄楚。 “慢着。”苏宸不动声色道,“你转过身,让本王和枢儿先走。” 叶宋没多想,果真背过身去,道:“那你们快点儿。” 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很快苏宸温柔地帮南枢穿好的衣裳,抱着梨花带雨的她出了海棠苑。 整个海棠苑都寂静了下来,连一声虫鸣都没有。 叶宋等了一会儿,听身后已没有动静,料想两人早已经走远了,不由轻轻吁了一口气。其实她一点也不好受,浑身虚汗。做这样的事情,很冒险。 她手指抚摸着那枚白玉麒麟火纹佩,心中才稍稍踏实了些,动了动僵掉的四肢,无心观赏满苑海棠,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是这堪堪一转身,身前笼罩下一片阴森的黑影,她心中大骇吓得后退了两步。待定睛一看,居然是苏宸去而复返,顿时底气全无,连腿都开始发软。 她暗叹糟糕,上了苏宸的当,太失策了。苏宸把她留在这里,是想要收拾她。 叶宋本能地紧紧护住那枚白玉佩,尽量摆出一副友好的姿态,笑道:“王爷还没走?” “你说呢。”苏宸怒极反而平静了下来,抬手伸到叶宋脸边,缓缓靠近,那微凉的指端最终抚在了叶宋柔滑的脸上,惊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叶宋反感地侧头一缩,就在这个时候,苏宸温柔的手指化作无情的掌风,狠狠往叶宋脸上扇去。这力道,比上一次简直大太多,叶宋整个人直接被扇倒在了地上,半面脸颊像是没了一样连知觉都找不到。 嘴角一滴一滴地滴出鲜血,发丝散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