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舅今年59岁了,他出山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以色列人逃离埃及用了40年,大舅出山的心思也起了40年,跟以色列民族一样,大舅也成功了。 大舅现在关中平原的户县也有了自己的一院庄子,盖起了三层小洋楼。女儿嫁到了户县,儿子娶了户县当地的女子。一家人俨然成了山外的关中人了。从大舅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和那一声声虚劳的咳嗽,我知道,大舅为了他的梦想付出了太多太多。 大舅的老家在商洛南端的山阳县。山阳县古称“丰阳县”,现存清代丰阳古塔一座。山阳有很多乡镇,诸如色河、银花、漫川、十里铺等等,而“葛条乡”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土气多了,大概历史上这里曾盛产一种藤条吧。葛条乡政府向东北方向走20里路,就到了龙山河村,该村处于两座山并行的一个沟口开阔地带。这里对于大舅家来说,只是村委会的驻地和每周参与礼拜必来的教堂所在地。大舅家住一个叫“杨沟”的地方,在百度地图上都很难找到。大舅家离村委会所在地还有五里的羊肠小道。 大舅姊妹六个,他排行老二。我妈是老大,大舅下来依次是二舅、二姨、小舅和小姨。舅舅这一辈是“德”字辈,依次为敏、星、忠、燕、宏、乐。据外公讲,他们龙姓人大约是明清时某年由湖南某地迁来。龙山河村有龙姓、党姓、余姓、郭姓和赵姓。龙姓的多住在杨沟,党姓住党涧子和党沟,郭姓住袁沟,余姓和赵姓却住在龙山河村子里。 外公年青时曾在西安当过学徒,学过缝纫,学过医,也会修理缝纫机。在我眼里,他简直就是一个全能的“小炉匠”。从西安回来后,他娶了党沟的姑娘做了我的外婆。外婆能生养,一口气生下三男三女,结果最后把自己身子累坏了。生了小姨之后,直到去世时,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外公虽然也能行医,却应了那句老话:“医生守得是病婆娘”。外公为了养家糊口,常年四处奔波,颠沛流离。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的母亲作为六姊妹的老大,就担当起照顾病母及几个弟妹的责任。现在,外公每每提及这件事都深怀歉疚。由于孩子多,拖累了我妈,她没有上过一天学,大字不识一个。再往深里说,就说把我妈没嫁好,一来嫁得太远,由山里嫁到山外,来里路——对于70年代的人来说,三天差不多才能走一个单回;二来就是说我父亲不争气,让母亲受了一辈子苦。 母亲在20岁左右时远嫁山外,严厉的公婆、怯懦的丈夫,地主家庭的政治影响,让母亲陷入了惶恐不安和几近绝望之中,偏偏这时娘家却在几百里之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母亲出嫁后,照顾家人,撑起门户的重任又落在于大舅身上。即便在紧张而忙乱的年代,大舅也坚持读完了高中。高考不中,大舅不得不回家务农,开山种坡,种粮栽药。虽然他心里有十二分的不愿意,可家里的现实情况硬是把他从梦想里拉回了现实。后来有一年,大舅不甘心在山沟沟里戳一辈子牛尻子,竟然跑出山外,扒火车去了煤矿。矿工没当成,跳车时却把左脸颊摔伤了。由于处置不及时,加之没有忌口,左脸竟然留下了一个青色的印记。 在我的记忆中,大舅第一次来我们家就是年前后吧。只记得大舅高子很高,上身是解放军绿,黄军帽儿,下身是灰裤子,方口黑布鞋。那一次,大约就是扒火车那一回,从家来时很仓促,没有带什么好吃的东西来。但是他不笑不说话,正宗的商县口音,让我觉得很亲切。总算有了亲亲儿的亲戚,而且还长得这么英武。我当时就想,这有舅的娃还真是牛气呢! 大舅的这一次逃家混社会的经历虽然失败了,但是山外的世界,给大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宽而平坦的马路、牛气儿十足的火车、人流如织的西安城、山外黄楞楞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麦田,让山里来的大舅开了眼界,动了心思,他出山的念头和梦想就像石块下的小苗一样,倔强地生了根,冒了芽,时时就要起身。 二 人一旦有了梦想,有了主意,他就会一点一滴,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的梦想迈进。但是,没有人能知道前路是明是暗是沟是坎。20多岁的大舅,这时还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他甚至还都没有成家呢! 国字脸、小平头、一米八的大个头儿,还上过高中。在瞅媳妇这件事上,别说大舅挑剔,要是我,也要挑一挑呢。无奈,后面还有四个弟妹,上面还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亲。在刚开始介绍对象时,他还挑东家看西家,拧拧呲呲;等到他认清现实想放下身段时,却发现原来给他介绍过的花姑墓的胡家姑娘已经嫁人了,党涧子的余家姑娘都生俩娃了。南宽坪赵兴芳的女子都跟人跑到山外去了!就这么着,一晃大舅就过了30岁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30岁在农村就算是老光棍儿了。眼看着家里负担重,大舅决定把梦想的事情先放一放,先解决个人问题。这一段时间,他开始贩药材。莲花、银花、户家垣、漫川,到处跑着去收中药。 有一天,他在漫川收药,实在是饥渴难耐,进到一户人家讨口热水就着干锅盔下饭。可巧主人家都不在,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在家。她给大舅倒了一碗开水,搬了一把小竹椅,就回到里屋去了。大舅眼见这姑娘眉清目秀,年龄当对,就有了想法。于是,隔着窗户跟姑娘答话。漫川这地方与湖北的郧西县两交界,光听名字就头大。一漫漫地川,所谓川大沟深,穷山恶水,跟同在秦岭深处的杨沟比起来,还稍嫌不足。经过大舅的一番表扬与自我吹嘘,这姑娘竟然动了心,愿意和大舅回北边的杨沟去看一看。我的大妗子算是有着落了。 年前后的冬天是大舅结婚的时间。母亲在家磨了一袋子麦面,又准备了其他吃食,由我父亲送上去西安的班车,打算在西安倒车回山阳。她当天住在西安南堂(五星街天主教堂),第二天打算乘路电车去解放路的汽车站坐车。但是第二天早上送他坐车的二舅装在上衣口袋的车票和余钱却被小偷盗走了。遭此变故,母亲也无可奈何,只能怏怏地回到家里。娘家没有去成,弟弟的婚礼没有参加,这是母亲这辈子的一件憾事。最主要的是,这是母亲为数不多的回娘家探亲的机会。多年之后,姐弟俩碰面了,还时常会提起这件事,感慨万千。 到了年的冬天,有一天我正在永勤爷家院子里玩。父亲来找我,说你外婆去世了,你妈让你和他一起去奔丧。但是那时候的我还太小了,当然,连一面都没见过的外婆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和印象应该是很浅的了。我很难体会母亲当时的心情。母亲结婚后回过几回娘家,但是都没有带过孩子。这次一心想让我这个儿子娃与他一同回去,可是我为了贪玩却没有去。没有办法,母亲就带了我的两个妹妹回了娘家。母亲提前向娘家翻了电报,约定几月几日可到山阳县,让大舅来接。那个时候冬天很冷,等到了山阳县城已经是晚上九、十点了。我记得母亲告诉我,两个妹妹一前一后,坐在竹笼里,大舅用扁担担了她们60里山路。回到杨沟家里时,月明星稀,已经是凌晨3点了。 山外人回山里要过秦岭,那时候走的是国道和乡道。夏天还好说,冬天一旦下雪,汽车打上防滑链爬山路,简直是拿命和老天在打赌。但是过蓝田,去商县、山阳只有一条道,稍微一堵车,少则大半天,多则三五天。黑龙口是汽车翻过秦岭到商县的第一个站点,贾平凹的小说里就写过黑龙口女人揉面的情节。其实,西安开过来的班车,到黑龙口一般就下午一两点了,也到了饭时。八毛钱一碗的酸菜糁子是一定要吃一碗的,你得防备着前面路上再堵车。那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钱想吃都没啥卖的。每回我妈讲到黑龙口吃酸菜糁子,我都觉得一定很香,一定很煎活。回杨沟,有时候从商县再到山阳,再从山阳县回龙山河村,再回家。如果是夏天天气好的话,龙山河、杨沟、南宽坪人都会选择从上官坊下车,翻长春(长虫)岭过去,比走县城要省一半多路。 年,外婆过三年,我妈让我这次一定和他一起回去。上到初中二年级,我也懂事一些了。当然,我也对常常在写在信皮上的“陕西省山阳县葛条乡龙山河村”充满了好奇,对大山深处的一草一木充满了好奇。那时,小姨已经在高陵县通远坊上小修院了,我们就约在西安,从西安火车站对面的陕西省汽车站一同乘车。大约是早上8点发的车,出西安东关,过了香王、席王,转眼就上了蓝田塬。车到洩湖时,我已经晕车难受得不行了。这是我第一次坐长途车,第一次走山路,第一次长时间的坐车。一路上吐出来的都是深绿色的胆汁,两腿发软,眼冒金星。迷迷糊糊看见了黑龙口、麻街岭几个字,就又昏睡过去了。大概是中午1点多到了商县,要转车,是我妈和小姨把我扶下车的。正巧车站里有卖豆腐脑儿的,其实就是菜豆腐,热热呼呼吃了一碗,喝了些热汤,我的六魂七魄才算归了正位。只记得那时汽车站好像在莲湖公园跟前,可惜是冬天,残荷败枝,大煞风景。 从商县汽车站又坐了去山阳的车,大约3点左右看见东关丰阳塔时,小姨说快到站了。出了站拿了行李,已经错过了回龙山河的最后一趟“黑豹”蹦蹦车。简单吃了些黏面,我们决定步行回去。那一天,天气特别好,冬阳普照,和风徐徐。吃了些东西,我体力恢复了,并不觉得走山路太累。母亲和小姨走路,我下河专门顺着河床走。一路上的苍松翠柏和那些长绿的杂树,让人感觉这里仿佛并不是冬天。一路紧走慢赶,回到杨沟舅舅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舅舅养的大狼狗早早听见人声,在崖畔畔吠叫不止。大舅听到狗叫,忙出来迎接我们。 大妗子急忙把锅里的水又烧开了一遍,为我们煮了甜酒,打了荷包蛋。硬是看着我吃了两大洋瓷碗。晚上,我和外公一同住在他的老房底下,外公絮絮叨叨地给我讲陈年古经,我却早已人困马乏,约见周公去了。 舅舅家有两处房子,一处是外公的父母在民国年间修建的老屋,一处是刚刚修好的新房。山里的房子全是干打垒的土墙,用青石板做屋顶。老屋朝南是三间正房,中间有隔墙将屋子南北分半,北一半靠东边是灶房,靠西边里间是外公的卧室。由于灶房和正房在一起挨着,烧火做饭时烟汽难以排出,房顶上,墙面上都被老烟灰熏出了厚厚的印记。这老屋朝南开了正门,在灶房外面朝东开了偏门。一出偏门是一条上山的小路,再往东是一条小涧,山上的溪水、下雨的雨水可以排走。再往东是猪圈,猪圈往东有两间厦子房,是牛羊圈。猪圈和牛羊圈往北的山坡上却有一片竹园,这竹园占地约有两三分,也是舅舅的家产。我第一次见这么多的竹子,翠绿一片,最粗的比我的胳膊还要粗。起风时,悉悉索索,让人很是享受那种清风徐来的感觉。 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是大山的宁静、深沉,包容山里人的热情好客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睡到半夜,月光如水,透过窗户照到床上来。山风过时,那松涛一浪接一浪,那山顶顶的天瓦蓝瓦蓝的,像洗过的蓝绸子一般。这山里比小时候母亲给我讲得要好很多,让我这个山外娃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它。 这一次大舅的两个孩子已经出生了,分别是大表妹和表弟。成家立业了,我想大舅也许就不再想着出山了吧。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再一次坚定了他要出山的决心。 三 表弟在长到两岁左右时,有一次发高烧,连续高烧几天,外公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把体温给降下来。那几天偏巧下了大雪,去县城的路被封住了,没有出山的车。等大舅医院时,表弟都高烧昏迷了,后来一检查是乙型脑膜炎。虽然表弟的病很快就治愈了,没有留下一点后遗症,但是这件事却在大舅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大舅老是担心表弟的脑子会不会被烧坏了,以后的生活无从着落。虽然那个年代计划生育抓得特别严,大舅还是打算再生一个男娃,结果一口气又生了俩女儿。四个孩子先不说扶养,光东躲西藏的躲计划生育和缴纳计划生育罚款,就让大舅背上了沉重的经济负担。他心里恨那山路的崎岖难走与大雪封路,让自己的孩子生病得不到及时救治,一心要到那搬到山外平原上去住,可是另一边却是上有老人下有四个孩子的花销。他的梦想只能悄悄的压下来,讨生活、谋生计,养大几个孩子成了他的首要任务了。 这一时期,二舅工作了,二姨从杨沟嫁到了龙山河村余家,小舅在户垣地区当小学教师,离家很远,小姨还在通远坊学习。外公身体还不错,家中里里外外的活计、生活所需,孩子们上学的花销全靠大舅想办法解决。当然,一直以来大舅和大妗子都很勤快,养猪养羊,除了种洋芋,还种些党生、黄芪和朱苓卖了钱补贴家用。秋季核桃、栗子也能卖些钱,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安康。 到了表弟表妹上学时,大舅却犯了难。杨沟只有一个一到三年级的教学点,而且是一个老师,语文数学两课都教。最主要的还是混龄班,讲一年级课三年级也听,讲三年级课一年级也学。兄妹俩上了三四年自己都不知道谁是几年级。四、五年级在五里路之外的龙山河村子里,六年级要到20里以外的葛条乡中心小学去上。初中只能去更远的王庄或县城上。在乡里上完小学,由于去县城花销太大,加上孩子还小,没办法照应,大舅就将表妹和表弟送到离家近些的王庄中学去上学。虽然两姐弟都上到初中毕业,但是学习成绩离大舅的预想差距很大。这又再次让大舅起了出山的念头。下一代能不能受到好的教育,尤其是后面两个女儿能不能上很顺利的上到好学校成了大舅最头疼的问题。 终于在年前后,得知眉县青化镇宣窝村可以分地落户时,大舅看到了希望。很快,大舅分到了三亩多地,有了地算是有了着落。只等着办户口了,要是全家人的户口能落到眉县来,大舅这个出山的计划就算完美了。可是这庄稼一种三年多,落户的手续却迟迟批不下来。大舅眼看无望,也不能过多的把精力投到山外这边,只能白白的让几万元赞助费打了水漂。不过,山外粮食的产量确实让大舅开了眼界了,这次的有益尝试更加坚定了他出山的决心。他连做梦都是在自家关中平原的小洋楼里,自家的包谷堆里笑醒的。 这一晃又是十年,外公年岁大了。大表妹在宝鸡三和学院医护专业毕业了,表弟也在西安上了技工学校。两个小些的表妹也都上到中学了。儿女的婚事又愁得大舅和大妗子两个整夜难眠。表妹出门是嫁女儿倒还好说,给表弟娶媳妇可是个老大难。眼看着杨沟、龙山河、花姑墓、杜家河跟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初中一毕业全跑到广州、深圳、杭州、萧山打工挣钱去了。过不了两三年,结婚的、抱娃的,全嫁到山外或者比山外更远的广东、浙江去了,最不行的也把对向找到西安或者商县了。谁还回龙山河、杨沟,住这民国八年的老土房呢?就连表弟那个初中女同学,满脸麻子点点的郭玉山的二女子,人家也在离县城近一点的十里铺找到了婆家。一个村子里的女娃们掐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想给表弟找个媳妇却是实在难。女娃娃一看没有一砖到顶的楼房,二看兄弟姐妹四个,三看杨沟那条羊肠子路。吐吐舌头,连水都没喝就头也不回地下山走了。 四 男娃成家,对山里人来说更是一等一的大事情。家境不好的,家里兄弟多的,很多人都到山外去当了上门女婿。可是表弟是家里唯一的男娃,咋当上门女婿?退一万步讲,表弟也是在西安上过技校的娃,再回杨沟娶媳妇,就算能娶着,他自己也是很不情愿的。 正在大舅发愁犯难的当口,在西安工作的二舅在户县涝峪口、清凉山底下天桥镇一个村子里找到了举家搬迁的路子。经过多方交涉花了许多的钱,事情最终大约在年前后敲定下来。大舅倾其所有,盖了三层楼房,一砖到顶,内外贴瓷,装了空调,在楼里修了洗澡间和卫生间。新房离关中环线不足米,交通十分便利。新房盖好的那一年春节,我去给大舅拜年,他内心的高兴劲儿全写在了脸上。带着我楼上楼下把所有房间都转了个遍,特意给四个孩子和小姨每人都留了一间房子。大舅笑着说,这回算是出山了,我的梦想也算是实现了。现在光景这么好,趁我现在还能干,一次给娃们把房子收拾好,咱们家人多,每人一间房子,以后孩子过年回来,咱也不发愁没地方住。 大舅和大妗子带着四个孩子欢天喜地地搬到新居了,可是外公咋说都不愿意住到山外来,一个是担心他养得那些鸡鸭鹅猫和狗没有人喂饿死了,二怕自己年龄大了,万一在山外倒了头,拉不回去给埋到山外,入不了祖坟。外公仍然要一个人坚持住在他那烟熏气儿十足的民国八年的老房子。 搬到山外来,住在平原。大舅索性把大表妹也嫁到了户县,二表妹却嫁到了四川。表弟娶了本村的姑娘,年龄小表弟两岁,虽是家中独女,模样倒也清秀,懂得礼势。两年前,弟媳妇给表弟生了双胞胎儿子,起名平平、安安。表弟和弟媳妇都在外地打工,照顾孙子的重任全落在大舅和大妗子身上了。有一年下大雪,在山里老家独住的外公在双岔口摔了一跤差点走了,这可吓坏了大舅。硬下心来,拆了外公民国年间的老屋,卖了他的鸡鸭鹅,遣散了他的猫猫狗狗,将外公从山里接了出来,勉勉强强算是举家团圆,出山的事也因了外公搬到山外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今年二月二前后,我去了一趟大舅家。大舅抱了平平,大妗子报了安安,外公拄着一根拐杖,一家三个大人围着两个孩子转,忙得不亦乐乎。等孩子睡午觉时,大舅才有了片刻闲余。闲聊时间才知道,现如今从龙山河去杨沟的路修宽了些,越野车也能开上去。但是十年前拉的自来水水窖塌了,吃水成了困难。大舅拆了老房把旧木料全拉到山外来了,房上的青石板卖给了龙山河村里的二姨夫。我心里想,可惜了那一园竹子了。 大舅手搭了凉棚,极目向东南方看着。嘴里念叨着,如果在杨沟,老家厕所边的那棵樱桃树该开花了。坡里的核桃树该上粪了,又该点洋芋了,种了几年的朱苓也该挖了,去年都没顾上挖。还有他那几面坡,几百棵树。说着说着,大舅竟然靠在小竹椅上扯起了微微的鼾声。 看着大舅满头的白发、长年直不起的腰身,听着他均匀的鼾声、垂到嘴边的口水,我的思绪又飞回到了30年前那个春天的午后,那个穿着军绿上衣、灰色裤子,头带黄军帽的大汉子,操着一口商县话的年青人。他见了母亲的面,第一句就是:“姐,我可算是找到你家了,随后就是憨憨的笑声……”。 作者简介 卢满愿,生于年,陕西扶风绛帐人。西北大学新闻学本科毕业,心理咨询师。现居住杨凌农科城,就供职教育部门。闲时偶有小作,其散文作品《炝菜》《二月二》等在网上广为流传。 共享读书乐趣,品味多彩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