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的是春,长的是路 文/卢文娟 一、一个盲人 春鸟欢歌时,农人将希望的种子埋入犁头,在春风唤醒的农田里开始了一年的忙碌。习惯了小镇的安宁,走进城市,生活少了些许闲适,但也静如碧水。推开窗户,擦拭内心的蒙尘,让风景在内心染成春里的一幅画。走出去看那山间的野桃花、听那罅隙间的清水汩汩、嗅那幽径边的花香……城市的街上人潮如流,路边的花竞相开放。不远处,我看见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他低头坐在春日的阳光下,正双手颤抖地褪去身上破旧的衣服,也许只有阳光对于他来说是免费的。我向前走了几步,清楚地看见他干枯的双手窸窸窣窣地将错乱不齐的纽扣解开,棉衣里那些早已发黄的棉絮在阳光下越发鲜亮,脚踝处搁置着一个褐色的帆布包。 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忙,穿着各色衣裳在阳光下五光十色。没有谁会在乎路边这个老人。风过,他不由得用一只手抚了抚头上乱蓬蓬的头发,像是农人抚弄着干涩的冬草。他是晒太阳呢?还是沿路乞讨?走近他,我将兜里的零钱放置他衣服边,可他却神情木讷,并不在意。我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他,似乎他觉得只有阳光才是最珍贵的。离去的路上,我几次回望,他依然那么安宁地坐在阳光下,莫非他不需要用钱来买包子吃?我思忖着。抬头,一树树玉兰早已绽放姿容,乳白色的、浅粉色的、深紫色的……每一朵花都伸展着俏丽的身姿,在春风里唱着一曲春天的歌。 第二天,我不经意间又看见了他,他依然在相同的地方。只是看见他已经缓缓地站立起来,像是要移动位置。可是令我不曾想到的是他将所有的东西摸索着放进帆布包里,然后将包背在身后,却从另一条腿的侧面拿出一根棍子敲打着往前走。我突然为自己昨天对他的不解感到难过。原来他是一个盲人,盲人除了阳光,还能看见什么呢?春天,缤纷斑斓的的春天,可是他却……行人步子轻盈地走在春光里,小鸟在花树间欢快地啁啾着,各种花香在春天里弥漫着。而他却……我不由得感觉脚下拖着千金巨石,怎么一路走来我都身轻如燕,可这会我却……春天在路人一双双乌黑的大眼睛里缓缓晕染。可唯独他,那些和他一样在茫茫人海中看不见春天的生命…… 长长的路上,短短的春天。一棵棵绿树在春光里流泻着生命的灵光,一棵棵花树在春天里挥舞着云彩的光芒。我回望,他依然坚强地走在我们每个人走过的路上,只是我们何时都可以大步朝前,而他却要带着拐杖上路。我忽然想起他昨日安静地坐在阳光下,像是春日里的一副油画,尽管他双目失明,可是他却在这个春里心有阳光,面朝大海……难道不是么?当我再次回头,他已经停留在一棵雪白的花树下,正仰起头在阳光下吮吸着每一缕花香。我笑着告诉自己:“生命是平等的,上帝在造人时,剥夺你打开窗户的权利时却留给你一扇门的机会。”是他闻到了花香,是他沐浴到了世间比金子更珍贵的阳光,是他知道春天太短,是他知道生命只有一次……此刻我已匆忙的走过春天,而他的心里却是阳光灿烂,春花烂漫。 二、一只虫子 卫生间的角落潮湿阴暗。晴朗的天里,狭小的窗户里能透进来斑驳的阳光。一只虫子不知从哪里钻出,它飕飗飕飗地爬到了墙角湿漉漉的渗水处。或许是因为它已习惯了黑暗阴冷,我打开灯的刹那,它像是被这电光刺得眩晕,将先前展开的身子哗啦蜷缩成一团,接着又展开身体加快了爬行,它迅速地顺着冰冷的墙缝往上爬。我突感惊愕,因为我是最怕虫子的,甲虫、毛虫、节节虫……只要看见虫子就毛骨悚然。若是往常我一定会大声叫喊:“虫子,虫子,快帮我用笤帚扫出去。”可是此刻我没有,我稍缓了情绪。因为呼喊也无人应答,这里只居住着我,一个人的房间。窗外飘来疾驰而过的汽车声,我站在只能容纳下一个人的阳台边,向街上看去,没有人会在意站在老楼上的我,春天的风将楼外路上的古槐吹得哗哗作响,也将我的发吹得四处飞散。 我走进房间,老房子墙上脱落的水泥痕迹里写满了我不认识的“古经梵文。”此时我也成了文盲,我不知道这些文字里记载了什么,也不知道这里有谁来过,更不知道这里曾有过哪个季节的故事。抬头看去,水管生了一层厚厚的锈迹,右侧的墙壁处缓缓地渗出了水,灰黄交错的颜色若各国地图展览在我的眼前。我想如果在高大亮堂的高楼里,肯定连地板都擦得闪亮,家具也是上等的,自然卫生间也绝对体面。想想,光亮美观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虫子出现?四周墙角处有几丝蛛网,我断定蜘蛛的家一定在这里。老去的墙壁,被烟熏黑了的灶台,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板,还有被风雨吹淋了几十年的老窗户。或许只有这只虫子没有老,连同我这个暂时寄居在这里,尚未老去的主人。 推开生锈的窗户,春风吹进了我的房间。窗外园子里正是桃红柳绿,花树下坐满了聊天的老人,时而有顽皮的孩童在树下捉迷藏。而我,在一个人的房间里,守望着短暂的春天,走着脚下漫长的路。幸好,有虫子给我作伴,既然是来给我做伴的,我有什么理由将另一个生命拒之门外?我随手拉了卫生间的灯,还给它一个原本安静的空间,因为它的世界本来就是黑暗寂静的。这么来说,应该是虫子将我撵出门外,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是客,虫是主,怎么客人能赶走主人?我猜测,这小小的生命不知在这间房里住了多久,而我一个凡人带着噪杂住了进来,打扰了它小小安宁的梦。 老去的房子,一个平凡的我,还有一只活生生的虫子,说不准还会有蜘蛛,有别的叫不上名字的虫子。是造物主怕我孤独,让它们来给我作伴。也好,我顺便买回一盆绿植放在墙角处,希望我不在的时候,这只虫子能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我想虫子和人一样也怕孤单。春天终会走过,在虫子睁开眼睛的这一刻,我希望它的世界永远都是绿意盎然…… 三、一棵小柳 途经渭河堤坝,明亮的车窗外除了殷虹的木瓜海棠,还有金色的油菜花和粉红的桃花。而最入我心的要数坝两边一排排幼小的柳树。春风漫过,一棵棵小柳轻柔地拂动着纤细的辫子。我不由地停了车子,打开手机的摄像头,还没等调好镜头,它们细长的辫子总是在风中反复飘飞。索性,我走到车后,低处的洼地里全是高大的柳树,摇曳多姿,婆娑生情,不同情态的柳树在这个春天生满了整个河堤。放眼望去,似万顷碧波,若浩瀚绿海。我轻轻地爱抚着拂过我发梢的柳条,小小的柳叶像是一只只调皮的蝴蝶密密麻麻地挤在柳枝上,在乱红争宠的春里,它们拍动着小小的翅翼振翅欲飞。 所有树木里,我是喜欢柳树的。儿时在坡地头挖来幼小的柳树栽进院子的角落。母亲看见了将柳树拔掉,然后狠狠地扔在门外的柴垛上,生气地说:“柳树是不吉利的,只适合栽种坟地边,家里是万万栽不得的。”我还小,不懂柳树怎么会在大人的心里是不吉利的象征,天地间花草万千,各有情态,而人类却赋予了每个植物不同的意义。尽管如此,我依旧喜欢柳树,因它婀娜轻柔之姿、或是因它妩媚娇好之态、或是因它低首自敛之气。之后我上了四年级学习了《咏柳》这首诗,自是怀着无限爱慕之情。难得“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这绰约的迷人风姿近乎二十年多年,依旧在我心中柔柔地生长着。 春风轻柔地在耳边呢喃:“你喜欢小柳树还是喜欢大柳树?”我想了想说:“世间之物不言大小各有情态,我大概喜欢小柳树,柔柔的风里生出‘弱柳扶风’之态。”风穿过柳条发出了万千沙沙声响。地上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已无比繁茂,尽管没了“草色遥看近却无 ”之美,但却有漫地花草接云天之魄。车子疾驰而过,窗外一棵棵小柳树被甩在了十里之外的春风里。柔嫩娇嗔若似一个个不谙世事的女子,风里夹杂着它们说不清道不明的娇媚和羞赧。 春去秋来风景各异,春花秋月皆是人生。回望曾走过的每一段旅程,足迹渐行渐远。春天里一棵棵被季节叫不上名字的树木花草都在生长,是啊,春天来了,谁也不会落下。岁月亦如此,过往皆成客。在这万紫千红的春色里,在这长满荆棘的人生之路上,我更情愿是一棵幼小的柳。永葆一颗孩童的心,单纯清澈,纵然走过这个春天,而我的心始终质朴明朗地保持着生命最初的美…… 四、一枚月牙 城里的月儿和乡下的月儿是一样的么?总会想起我们姊妹几个坐在屋檐下看月亮的情景,母亲一边干活一边告诉我们:“月亮长着眼睛和鼻子。月亮里还有嫦娥和桂花树。”那时,我睁大眼睛细细地看夜空中的月亮,月亮确实长着甜甜的嘴巴和一双笑眯眯的眼睛,还有一个可爱的鼻子。怪不得书上总是将月亮称作和蔼的婆婆,将太阳称作可亲的公公。那时我总会问自己,有一天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头顶上会不会也有老家院子上空的这枚月亮?天上的月亮到底有多少个?孩子的心里总是莫名其妙地生出好多稀奇的问题。 时光荏苒,长大的我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小院。当我踏上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在每一次充满风雨的途中回头张望,寻找那一枚月亮,那一枚和老家院子上空一样的月亮。有时候我看见月亮在乌云中,像是背着沉沉的重物挣扎在灰色的云里,而月亮甜甜的笑靥我依然能看得清楚。有时候我看见月亮在湛蓝的天幕里,清冽的光辉照耀着尘世间每个生命来去的路。有时候我看不见月亮,我突然想哭,身后总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对我说:“月亮在,永远在,只是被乌云遮住了,请相信明月穿云。” 多少年过去了,月亮走,我也走。从乡下到镇上、从镇上到县城、再从县城到市区。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走到今天,而月亮像是一位故人也随着我来到这里。掀开窗帘,我看见了一枚金色的月牙镶嵌在深蓝的天幕里,让我想起故乡父亲手里金色的镰刀,想起孩子嘴里可口的香蕉。这一枚月牙,我懂得,照着我的窗户,也照着亿万人的窗户。小屋后面的路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梭。从前我的夜里有蛐蛐陪伴,而蛐蛐的家园不在城市,自然我的夜里从此塞满了城市的欢歌笑语……只是窗外的这枚月儿,依旧恬静地照耀着千万个乡村、城市、还有我这小小的房间。 蓦地,我想起了《月光曲》中的盲姑娘。二十年前,我的老师给我讲月光曲是在贝多芬和盲姑娘心灵的撞击中升华演绎出的。而十年后我也如我的老师站在三尺讲台上给我的学生讲月光下那个关于名曲的动人传说,孩子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里升起了一轮明月,即使乡下的孩子没有见过大海,但是闭着眼睛的那一刻他们都看到了月光下一个浪花卷起千堆雪的银色世界。我知道这一生长长的路上从来不缺少雅致的风景,只是缺了妙曼的心灵。抬头,此时月亮已高高地挂在深黑的天幕,和故乡月亮的模样一般的可亲。 这一枚从故乡陪着我走了这么多年的月亮,此刻连同我脚下这座城市一起淹没在皎洁的清光里。何时我在喧嚣的夜里熟睡,睁眼已是春光明媚。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落下,楼下的樱花开得正艳,春天不知从何处走过?可我知道,春荣冬枯,瞬间即逝。一个人能在长长的人生之旅上学会播种春天,我想任何一处都是姹紫嫣红…… 作者简介:卢文娟,扶风绛帐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协理事。年出版散文集《一莲幽香》,曾获全国孙犁文学奖三等奖。年参加“陕军80后作家培训”。 投稿 投稿请发到admin ffbxw.中科医院专家专科白癜风医院哪家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