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4/25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佚名 点击: 6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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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陵文苑》总第期·

细说故乡戏(上)——《乾州人事钩沉》之开篇

许劲文

细说故乡戏(上)

我想说说故乡的戏剧已不止十年二十年了。这个念头是从《秦之声》开播的头一年就有了。只是因为家庭和教学负担过重,好几次提起笔来都被挤压而作罢。然而,这念头一直积压在心底不能忘却,随着《秦之声戏迷大叫板》的举办,年年都一次次地抬头,又都一次次地被开学上课、孩子们上学等挤压了下去。

现在好了——我已经退休,孩子们也都成家立业了。那个念头因挤压太久,终于爆发成这次大的冲动。我应该静下心来,详细说说在我心中珍藏已久的关于故乡的戏了。

在我的幼年(解放前后),只要有所谓文化娱乐活动,大人们总会说:“走,看娃娃戏了!”那无非就是:看耍猴的猴戏,看打把式卖艺的武戏,听说书人又说又唱的话本戏,听自乐班吼秦腔、唱曲子(眉户)的乱弹戏。逢年过节,或跑竹马唱地台戏,或耍社火(故乡人叫出故事戏),更有请皮影、木偶社唱小戏,请剧团唱大戏。然而,我所谓故乡戏是指故乡人自娱自乐的自乐班、出故事、唱地台、皮影社、木偶社、业余剧团等的演出活动。

对于戏,乡下人自有自己不成文的理论。从演出形式说,凡文武场面围成一圈,演唱者不化妆,配乐唱一板或一折的就叫自乐班。凡不搭戏台、无帐幕,就地围一个圆场,有文武场面,演员因陋就简地化妆、着装演一段或一折的叫唱地台。凡搭戏台,有帐幕,有文武场面,行当齐全、粉墨登场,能演唱几折拿手折子戏或整本戏的才叫戏班或剧团。至于个人登台或不登台,配乐或不配乐唱一板的就叫乱弹。从演出形式和演员表演形式说,凡由真人扮演角色,粉墨登台,带文武场面的叫大戏。凡由皮影、木偶扮演角色,由人配唱的叫小戏。

解放后,人民当家作主,安居乐业了,文化娱乐便成了大家更加迫切的精神需求。于是,许多大的自乐班的一班人马和文武场面加上“故事会”的箱底,来个大升级,业余剧团便应运而生了。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简直就是个戏窝窝。以我们薛录镇大马村向四周延伸,方圆几十里之内先后就有业余剧团十几个。除了我们薛录镇的薛录镇、弹子坊和我们大马村三个业余剧团外,还有姜村镇的杨定村业余剧团和田双村业余剧团;王乐镇的杨洪店业余剧团;梁村镇的梁村镇业余剧团和西杨坊业余剧团;马连乡的马连村业余剧团等。至于木偶、皮影等所谓小戏班社,那就更多了。木偶戏班比较有名的有西小张村、薛录镇和盘周村戏班等。而皮影班社仅最驰名的就有“读书娃”社、“三星儿”社、“冒过梁”班、“飞虎”班等等。据说这几年闹得最红火的是兴平和礼泉两县的两个班社。还参加过进京展演,都出版了光碟。说到自乐班,大凡大的村堡一般都有。因此,虽不敢说村村都有自乐班,但完全可以说村村家家都请过自乐班唱过戏。

自乐班、小戏及弦板腔

先说说自乐班。自乐班是因群众自发组织自娱自乐而得名的。其特点是班底小,组织灵活,可因时、因地、因事制宜,演出简便,经济实惠。因而为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自乐班大都演唱秦腔,也有演唱曲子(眉户)的。班子自己的活动一般有比较固定的时间、地点。时间一到,人员到齐,拿起家伙就开演。就是因有要事缺席一两个人也可以临时调整人员、角色和剧目,不误排演。大不了就来个乱弹大联唱。因为不用化妆,也不必表演,所以文武场面的乐手人人都可以充当角色,边演奏边念唱,还可以一个人兼两个以上角色。甚至观(听)众中谁想唱,打个招呼就可以唱一板。当然主要角色还是不可缺少的。自乐班也经常应邀给本村和外村人家演出。管吃管住自不必说,还可以得到烟酒糖果之类的犒赏。凡请自乐班的都是小户人家,有了红白喜事(小男孩满月或老年人丧事及三周年)请不起剧团就请自乐班来过事。也有的因新建了住宅乔迁时请自乐班演唱的,叫做“嚷院”。凡是办丧事的都要请能带唢呐和长号的自乐班。先一天下午来到,动起哀乐,吹吹打打请亡灵、迎客迎礼。晚上为孝子亲朋奠礼、献饭等奏哀乐,然后唱戏。第二天出殡,一路上吹吹打打到墓地。埋葬时还要演奏暴鼓、吹双唢呐,再唱戏。丧事唱戏首先唱一折《祭灵》或《放饭》(根据死者性别而定)。下来是由主要亲戚点戏。点戏者要送上烟或酒。点戏也有讲究,剧目要得体,一般点有纪念意义的苦戏比较保险。例如《吊孝》、《哭坟》、《三娘教子》、《香山还愿》等。常有因点戏不得体而落下笑柄的。因此,有的人就事先向有文化的人请教,准备下几出剧目,以备被别人抢点或戏班没有之用。当然,若能点几出戏班没有的剧目是会被人高看一眼的。至于庆寿、庆满月和嚷院,除了不能演悲剧外,一般戏路是比较宽的。照例是先演“神戏”。所谓神戏,无非是以天官、福禄寿三星、观世音菩萨、八仙、刘海等神仙中适合过事主题的选三位神仙出场,各演一段内容雷同的念白来赐福献宝。仅以天官为例。先念两句上场诗:“天官赐福福无边,一年四季保平安。”(白):“吾乃天官是也,今往瑶池去赴西王母蟠桃盛会,正行期间,只见红光冲天,必是福地善男信女广结善缘。待吾拨开云头一观,哎嗨呀!来到福地,只见香烟茂盛,阴功广大。待吾望空一参。(唢呐牌子)参拜已毕,喜之不尽,降诗一首”(念)“天官离仙山,福地结善缘;到此无宝献,献上长寿匾。”若是观世音菩萨出场,除上场诗是“观音步步踏金莲,救苦救难保平安。”外,最后降诗只把“天官”改为“观音”把“匾”改为“莲”,其余相同。神戏过后,正式开戏,点戏。

再说小戏。故乡的小戏有木偶戏和皮影戏。一般是木偶社团少而皮影社团多,这是因为木偶团需要的演职人员远远多于皮影团。木偶团和自乐班相比,除了同样有文武场面和念唱演员可以是残疾人及亦可一人多角外,还要有一个操纵偶人表演的演员班子。这样,就在一明一暗的双层舞台上唱念和表演两相配合来演出剧目。其规模就相当于一个大戏剧团。一般的偶人都是无腿脚的,只有特殊需要时,才临时装上腿脚作踢腿、金鸡独立等特技表演。这就有了一个歇后语:“泥头娃娃踢腿脚——耍大戏的排场哩!”因此,在乡间木偶剧团就相对少。然而,同样是小戏的皮影社团就相对多了。一般的一个皮影社团就七八个演职人员,(所谓:紧七慢八,六个人就抓瞎。)备有一戏箱牛皮娃娃(影人),一套乐器家伙;一张亮子(相当于电影银幕),一幅帐子即可。至于戏台,每到一处,只要有一辆大车,埋好两轮,用两条高凳子支好大车两头;在车的四角栽四根长木椽,再纵横绑上几根木椽;用芦席围住左、右、后、顶四面,空出前面,挂起帐子,撑起亮子;油灯一亮,就能鸣锣开场。乡里人把请戏社唱戏叫写戏。一般是双方讲好价钱,定好时间,写成契约就成了。因此,皮影社为了书写方便,就把对主家的要求编成一个顺口溜:“住宿从简,一日三餐;一辆大车,几个壮汉;六张芦席,十根木椽;一条口袋,五块方板,油灯一盏,别的甭管。”皮影戏做广告也别具一格。一般是趁着去四乡八镇赶集,派专人在脖子上插一个牛皮娃娃,或在自行车车头安装影人,在集市上转悠,招引顾客。(当然,现在也有张贴广告用手机联系的。)

皮影团尤其是不养闲人。社团成员可以说都堪称艺人。每人都要会操弄几样乐器,至少要精通文武场面的一样乐器。正所谓:“打时敲家伙,唱是拉弦嗩;还要随时顶杂角,戏到火时齐吆喝。”当然,皮影社的台柱子是能唱又会操纵影人的高手。称作“抱本子的”或“签手”。他的助手叫“帮签子的”。这两人一主一次,包揽了抱本唱念并配合以操签表演的全部活儿。所谓“抱本子”就是对着戏本照本宣科。能担任此重任的必定是眼能识文断字,声能生旦净丑,又要精通皮影的文武表演技能的艺人。一台戏全由他主演、主唱,还要用手势指挥鼓板乐队和帮签子的,共同完成整台戏的演出任务。凡能够不看戏本完成演出的就叫“吃本戏”。担任“帮签子的”一定要头脑灵活,有眼色,手脚麻利的人。他在演出前要负责把整本戏的各角色影人全部安装上头像,并按其出场顺序一一挂在绳子上。演出时他要及时把要出场的影人递到签手手中或自行操纵影人出场,若场上有几个角色或几组角色对打时,他还要参加操作,还要随时帮腔。当然,他如果识字、有嗓子,就一定会升为签手的。

故乡的皮影戏因地处关中道,其唱腔是和东府的老腔、碗碗腔,西府的陇腔和长安的道情并列的弦板腔。这个唱腔的得名,是因其演出的最主要的不可缺少的就是打板、拉硬弦和唱腔。换言之,即使要减员,一个打板的、一个拉弦的、一个签手是万万不能减的。或曰即使有这弦、板、腔三者,也基本上可以演戏。这里有一个佐证。大凡有名的皮影社,在整台戏演完后,应观众强烈要求加演所谓骚戏,就是由这三者加演的。同时,其他人便可以收拾东西。

弦板腔皮影戏流行于关中的乾县、礼泉、兴平、武功、永寿几县,据说是从明清直到如今仍然绵延不绝,可见其生命力之强。这也得力于它的文武兼备,尤其是演神化戏的逼真传神,可以演驾云上天,入水钻地,摇身变化等,无不神奇逼真。特别是演《西游记》、《封神榜》等,双方斗法变化,神乎其神。不仅大人爱看,小孩更是看得神魂颠倒。群众齐声称赞其“能真杀实砍,变化无穷。”当然,凡事都有优劣,弦板腔皮影戏也一样。优秀者誉满乡里,愈演愈兴盛;拙劣者便自动消亡。观众是最好的裁判。乡间有一个顺口溜说:“狼眼的豆腐双冉的戏,不吃不看不生气。”就是针对一个叫狼眼的人的豆腐和一个叫双冉的人的皮影戏而编的。还有一个笑话说“某皮影社演午场,因主演嗓音难听,唱着唱着观众走了大半,只有小孩子们在台下打闹起哄,有一个农民竟把牛拴在搭戏台的南面的车轮上晒太阳。老牛蹭痒痒,蹭的戏台直摇晃,加上小孩们闹哄哄的。台上拉硬弦的瞎子便大声喊‘大家都甭乱拥挤,坐下来好好看戏,小心把戏台挤塌了着!’。”回头再说那优秀的皮影社团。誉满四乡八镇的先后有四个皮影社。除乐队硬棒、演唱俱佳外,又各有特色,分别是“读书娃”的“吃本戏”,“冒过梁”的好嗓子,“三星社”的“耍马线”,“飞虎社”的大亮子。是夸赞“读书娃”社的抱本签手识文断字学问好,对戏本琢磨润色并能谙熟于心,演唱音韵和谐且通俗易懂。特别是许多拿手戏不看本子就能得心应手。“冒过梁”社的抱本签手的真名实姓已不重要,因为嗓音高亢洪亮,人们便根据古文“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意思冠以“冒过梁”的美名。“飞虎社”的箱主叫李飞虎。因其牛皮娃娃高大鲜艳,就制作了特大的亮子来表演而驰名。至于“三星社”的抱本签手大名郝振安,人称郝三。他除嗓音宽厚、唱腔沉稳外,有“耍马线”的绝技。“马线”是指戏中双方交战的一大段马上厮杀。赞为绝技是指其厮杀动作威武逼真,干净利落;斩杀人头,刀起头落且随刀挑飞,无一失误。特别是厮杀到高潮,突然,双方同时从马上跳跃马下,这时,双方在步战厮杀,双方战马互相撕咬;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又同时飞跃马上,继续厮杀;然后枪挑敌将落马或飞刀斩人头。凡到了耍马线,台上锣鼓齐鸣,台下掌声雷动。

郝振安因为才艺高超,加之机缘巧遇而成为遐迩闻名的传奇人物。大约在一九五八年左右,陕西省戏曲界迎来一场戏曲革新运动。其中革新之一就是把深受群众喜闻乐见的两种唱腔的皮影戏搬上舞台成为大戏。(把戏中角色由皮影改为真人扮演)就组建成了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的眉碗剧团和乾、礼、永三县合成一大县的乾县弦板腔剧团。郝振安被邀请成为乾县弦板腔剧团的教师。他负责移植剧本,调整文武场面的乐队,革新弦板腔板式和教唱弦板腔生、丑、净、旦的各式唱腔直到退休。他为陕西省戏曲革新贡献出了后半生。

再回到弦板腔皮影戏。戏社的成员除务农外,便以出外演出作为养家糊口的经济来源之一。弦板腔皮影戏以他在各方面都介乎自乐班和大戏之间,且经济实惠,因而深受广大农户欢迎而乐于聘请。

请弦板腔皮影戏同样是为了红白喜事(祝寿、庆满月,老人丧事、三周年)和嚷院等。照例是先唱神戏后再唱正本戏。不过,做满月还要在神戏中加一折《关帝过五关斩五鬼》的戏来禳灾保平安。一般是关帝领人马上场(念):“打马过黄河,找寻吾大哥。”这时,由扮孩子父亲的影人和扮三个被请来的三姓保人(都是真名是姓的保人)的影人上场自报姓名,拦马请求关帝爷带孩子过五关穰灾求福。关帝应允道:“跟随马后!”于是乎过五关斩五鬼。每过一关,关帝爷大吼道:“某某某你过关来!”众人齐声应道:“过来了,过来了!”五关过完后是禳灾。是把人生所能遭遇的所有不测,如车轧、马踏、溺水、掉崖等分组唱出,每唱一灾,众人齐唱:“禳了吧!”每唱完一组,最后就高唱:“某某某你过关来!”众合唱:“过来了,过来了!”过完关,正式开演本戏。

大凡演得好的剧团,在散戏后,青壮年戏迷们都不肯离开,大声要求加唱“骚戏”。所谓骚戏无非插科打诨,或少女伤春、光棍想媳妇之类。台上人见台下妇女小孩都走了,于是乎一边收拾,一边只用弦、板、腔三项,由一个影人演唱。例如演唱《秃娃尿床》、《二姐娃做梦》等以满足戏迷要求。

薛禄镇的故事会(社火)

小时候,在我的心目中所谓的大地方就是薛禄镇。相传在唐朝,这里是唐名将平辽王薛仁贵的封地。我没有考证,单听老年人讲的有根有据且坚信不疑,我也就坚信不疑。其直接证据有二。其一,我从识字起,逢每月的二、五、八日到薛禄镇赶集,总要看看东城门的匾额“唐薛禄地”和西城门的匾额“唐授薛採”。这应该就是佐证之一。其二,以薛禄镇为中心的村寨名称总有一个薛、马或田字。例如薛宅、薛梅和薛坞等;有马字的有大马村、小马村、汗马村、马兰寨、马相村、马连村、连马村和马嵬坡等几十个;带田字的有大田、小田、北田、南田、田双、田晁等村寨。这些村寨有可能就和薛仁贵在当地驻马屯田有关。

薛禄镇一直就是北到乾县,南到兴平县,东到礼泉县、西到武功县、扶风县这方圆百里地的物资集散重地。这里文化娱乐活动一直非常活跃。解放前后,每到春节和“忙罢”或者举办物资交流大会,这里都要举办故事会(赛社火)。所谓耍故事,就是由人扮成戏里的角色,摆出阵势,由锣鼓家伙开道,浩浩荡荡在人群中游行。故事包括马故事和芯子故事。马故事多扮演一个正本戏,所有角色戏装粉墨,手持兵器,骑在马上,列队游行。一般是正义的一方正骑马,另一方则倒骑马,双方主要对手相对做厮杀状。演绎如《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封神榜》系列等。芯子故事由多台芯子组成。一般是一台芯子扮演一个折子戏,如《断桥》、《杀庙》、《三娘教子》、《三回头》等等。按惯例故事每场出三轮,每轮要换一个剧目。如果一会有几家出故事,就是赛故事了。长期参赛的主要有薛禄镇、大马村和弹子坊三家。从客观上讲,其中这两个村子都是和薛禄镇各有五六里路,成等腰三角形。而且都是大村子,有经济实力,参赛也方便。这就形成三足鼎立的格局。赛故事必定要赛出个输赢,然而从未分出个输赢来。这是因为各家都有各家的铁杆观众,自然是自说自话,孩子总是自家的最漂亮,故事当然是自家的最好。不过有一个顺口溜,可认为是多年赛故事的比较公允的评价。这就是“弹子坊,凭铁哩;大马村,凭捏哩;薛禄镇,凭说哩。”还有“弹子坊的排场,大马村的摸样,薛禄镇的衣裳。”那意思大致是,弹子坊经济实力雄厚,阵容庞大彩旗多,锣鼓队和抬芯子的都统一装扮,特别是那芯子大而结实,是所用铁多的缘故。大马村经济实力稍逊,但是能工巧匠多。那芯子十分精巧,支撑人物的铁芯子被扎绑捏塑得天衣无缝,让人几乎看不出铁的存在。特别是有一位全县驰名的画家,所画的脸谱传神而有个性。薛禄镇经济实力也强,又得地利,戏装齐全高档又鲜艳。特别是在观众中人多势众,加之城镇人能说会道,常常控制了整个会场的舆论。

这里还得说说乡间广为流传的关于大马村画家艺高人胆大的奇闻。说三家赛故事,前两轮赛过,准备第三轮时,大马村这边画家不见了人影。大家都心急火燎,像是戳了马蜂窝。管事的会长只好一边指挥大家按计划好的剧目打好粉底,先穿戴起来,一方面发动人马四处找寻。眼看着出故事时间快到了,才看见两个小伙扶着醉酒的画家回来了。他嘴里还说:“不急,不急。”原来他是在出第二轮故事时被朋友拉去喝酒了。大家都知道他嗜酒如命,后来串了几家酒馆才找到他。也有人怀疑是对手使得釜底抽薪的诡计。好画家!他让众角色按次序围成一圈,一一报上角色姓名,然后两只手各夹三支画笔,蘸上黑白红等六种颜色的油彩,转着圈儿流水作业,画起各角色的脸谱来。说时迟,那时快。不到一锅烟时间,大功告成。于是乎,大家纷纷操起家伙上马列队出发了。结果竟赢得头彩。

也许是因为赛故事要兴师动众且花销大,经济负担重;也因为只能扮,只能看,不能演唱,听不到戏文,比较平面。解放后,赛故事渐渐少了,而由自乐班的演员加上故事会的箱底,按照戏本排练后登台演唱就兴盛起来。这就是农村业余剧团。

三足鼎立唱对台戏

解放后,故乡的赛故事很快就被从革命根据地传过来的扭秧歌所替代。薛禄镇区政府召开全区大会也形成了新的模式——由各乡组织秧歌队,带领各乡群众一路扭着来到薛禄镇的戏楼前,按划分的位置列队。然后开大会。会后照例是业余剧团的演出。

在薛禄镇,新的三足鼎立格局——由三个业余剧团已经替代了原故事会的格局。仍然是薛禄镇、大马村和弹子坊这三家。三家业余剧团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拿手好戏。如薛禄镇的《铡美案》、《铡丁勇》、《闯宫抱斗》等。大马村的《玉虎坠》、《串龙珠》、《八件衣》、《劈山救母》等。弹子坊的《昊天塔》、《游龟山》、《张羽煮海》等。各有各的把式(名角)。如薛禄镇剧团的陈讲书、王前兵、龙印等。大马村剧团的许克林、许文杰、许春春、许德民、许俊峰、许友成、许西选等。弹子坊剧团的遵道、满满等。各自又由各自的演员来源及社会关系等,联络各自周边的村子,形成了各自的演出阵地和戏迷群。如薛禄镇剧团联络了本镇东西两村、马兰寨北堡子和薛坞、薛梅、薛宅等村。大马村剧团联络了小马、马相、汗马、马兰寨南堡子和北田菓杨家等村。弹子坊剧团联络了张杨两村和北田菓陈家等村。

三足鼎立格局的三个剧团经常出现唱对台戏的局面。年年春节和忙罢,只要有一家剧团搭戏台,其他两家就闻风而动,于同期开锣,而且都连唱三天三夜。这就形成了对台戏。自然是各有自家的铁杆戏迷拽台(捧场),也都各自邀请自己的亲戚朋友来看戏,以壮大阵势。往往有一家子和三家都有亲朋关系,在左右为难之间,不得不一家子兵分三路了。

真正的对台戏往往是发生在农村的古会上。一般三家剧团同时同地的对台戏机会较少。说有也必定是在全区的大型活动上,或是在县上参加会演。而两家剧团同时同地唱对台戏的较多,也相对固定,大都是在农村的古会上。例如农历二月初六的北田菓古会、四月初十的马兰寨古会、七月七日的三马村古会、二月二的大马村古会和七月十五的薛禄镇古会等。除了后两个古会分别都由自家的剧团唱戏外,其余古会都会唱对台戏。二月初六北田菓古会,杨家堡子要请大马村剧团,陈家堡子偏要请弹子坊剧团,最后干脆各搭台子唱对台戏。四月初六马兰寨古会,北堡子要请薛禄镇剧团,南堡子要请大马村剧团,又形成对台戏。有的村子因不在三个剧团的地盘内,只请了一家剧团,而另一家剧团就自动找上门来,要求以优惠的戏价及自带伙食等给人家唱戏,几乎等于是送戏,就是为了唱对台戏,来一争上下。弹子坊剧团尤其主动,所以就被人家编了顺口溜讽刺道:“弹子坊,背馍笼;拿的先人当布景。(后一句是讽刺其用祖容挂在台中央作布景)”有一回在州里(乾县过去曾为乾州)会演,因同台演出互相错拿了东西,就又编顺口溜相互讽刺。“薛禄镇,不要脸;到了州里偷老碗。”和“大马村,不嫌怪;到了州里偷玉带。”

我曾亲身经历了二月初六在北田菓古会上的对台戏。两家的戏台搭的很近,以谁家台下的观众多定输赢。白天,因人们又逛会又看戏,自由活动,就分不出个上下。大马村剧团演《马踏》,演员就改戏词骂对方:“马踏薛禄、弹子坊,路过捎带烂新庄……”对方也改戏词对骂。晚上,双方形成了拉锯战。那一边弹子坊剧团临时又请外县的新庄剧团演《三滴血》。因为是生戏,观众因猎奇纷纷去看。这一边大马村剧团演古本的《八件衣》,台下稳坐不动的是拽台的铁杆戏迷压阵。到了老包出台一声吼,那边的观众又闻声而蜂拥过来。那边台下同样有铁杆戏迷拽台压阵。一会儿,有的观众又挂心那边的剧情发展,就又去了那边。等这边演到包公过阴间审案,把汽灯用绿布一罩,包公又一声吼,那边的观众又潮水般地涌过来,一直看到包公一对狗头铡双铡白石岗和马洪才解气。以后的两天两夜,双方都各自请大把式助阵。那时,大马村剧团已有好几个名角已进入乾县、武功等专业剧团。家里人迫于村人的压力,也为了表示不忘根本,就变着法儿去请假叫回把式来唱对台戏,甚至有头戴孝帽子,假称家里过丧事去请假的。

正因为唱戏的时间多在春节、忙罢和古会时节,总是和走亲戚同时,所以,每家的亲戚聚会就成了关于戏的评论会、辩论会。辩论会由谁家的那个戏最好、谁家的那个把式演的最好,最终到那家剧团最好。辩论者各属自家的地盘,(除了对各家特别挑稍的把式分歧不大之外,)一下子就会分成两派或三派。大凡开口总是先捧自家一派的某戏某把式如何如何的好,顺便就攻击对方某戏某角怎样怎样的赖。双方或三方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争得脸红脖子粗。有文争的。往往是先学唱某把式的拿手唱段以证明其如何好,再挑对方某角的毛病以显示其赖。不过总是拿自家好的和人家赖的来对比。如果人家抬出好的把式来,也学唱一段来比较,他仍是不会认输的。那武争的。各方竟忘记了辈分,不顾情面,不讲风度,不管优劣,我说谁家好谁家就必定好,我说谁家赖谁家就必定赖。对方也不示弱,还以颜色。于是乎,双方就吹胡子瞪眼,高喉咙大嗓子,唾沫星四溅,拍尻子打脸,搬胳膊弄腿。总之,一定要盖过对方的声音、压倒对方的气势。足见其爱之深而恶之切。弄到主家不得不出面解劝,但劝不到两句,主家也不由得加入论战。急得女主人只好提前开饭。有的竟把争论延续到饭桌上,甚至只顾侃侃而谈,忘记了动筷子。直到席散回家,有的还因顺路而一路走一路辩论着,直到分手才罢休。个别有偏巧第二天走另一家亲戚又碰面的,还会接着辩论。总而言之,争来辩去,谁优谁劣以及各家长处、短处,自然就有了个眉目,可就是各自都心服而口不服。当然,家家的争辩最后几乎都未伤和气,亲情依然。

故乡人的精神生活,在解放前后那年月,简直就是戏字当头。看戏、论戏、评演员、捧把式,甚至自己在人前或人后也吼上几段干光光乱弹。戏对戏迷来说,简直是绝顶重要的,不可缺少的。到了所谓饭可以少吃,觉可以不睡,而戏绝对不可以不看不唱的地步。乡间还流传着不少有关戏迷的顺口溜和逸闻趣事。说某戏迷老汉,年轻时迷上了叫“褒褒”的坤角戏子。说是“宁吃褒褒叭下的,不吃地里打下的;宁喝褒褒尿下的,不喝茶壶倒下的;宁啃褒褒鼻痂子,不咥白糖梨瓜子。”说某戏迷迷上咸阳剧团的郭明霞,在台下正看得入迷,他儿子闹着要吃麻花,他边哄儿子边看戏,实在闹得不像话,便拉着儿子到麻花担子前,一边递钱一边回头看着戏台说:“来,买一块钱的郭明霞!”又说戏迷许选娃、许守中迷上兴平剧团的女须生焦晓春。在台前看不过瘾,许选娃又转到台后,从围着的芦席缝中看见正在后台给孩子喂奶的焦晓春,竟忘情地大声叫他的伙伴:“守中耶!快来,焦晓春在这儿哩!”一下子惹得后台哗然,自己也落了个大红脸。又说某演员在晚上演戏前叮咛老婆在家喂牲口。等戏散了回家一看,牛已饿得挣断缰绳,撞进厨房大嚼案板上的蒸馍。原来他老婆也是个戏迷。她给牛拌了一槽草,锁上门抱着孩子看戏去了。再说大马村剧团的两个把式结伴到渭河南岸去赶古会卖家织布。适逢有会戏,便一头扎到台下看戏了。看到第四场就发觉戏演得不对头,两人按捺不住,就写了个提意见的条子,并署名两个卖布的,用毛巾一包抛上台去。台上管前台的以为是给演员搭红哩,拾起来打开一看是个提意见的条子,马上报告团长。等第四场一闭幕,团长在台上高呼:“请台下两个卖布的师傅到后台来!”两人来到后台,受到团长等的热情接待,并亲自陪两人在台上边看戏边谈。戏散后,已心服口服的团长知道遇上了高人,再三恳求两人留下为他们重排这本戏,并答应包买下他俩的布。此事在故乡传为美谈。

要说铁杆戏迷,在众多老汉和娃娃中就要数我们村的“迷迷老汉”了。他可真正是最入迷最忠实的头号戏迷。他尤其对弦板腔皮影戏情有独钟。他在弟兄三人中最小,身板瘦小而结实。他终身未娶,除干活、吃饭、睡觉外,戏,几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几乎是只要有戏,不管远近,哪怕只是他一个人,总是每场必到。因此,村里的娃娃们,常常是晚上想去看戏又很害怕,只要找到他,保管如愿,家里人也就放心了。他是不管新戏老戏生戏熟戏都去看。如果是熟戏,他便埋头只听不看,除了耍马线。他也爱唱戏,常常是在喂牲口、磨面、下田干活等凡是不误劳作的农活时他都唱。于是乎,常有一群娃娃跟着他,他下田干啥活,娃娃们都跟他干啥活,就是为了听他唱戏。他的记性也真好,整本的戏也能分角色连念带唱地完成。他最拿手的戏是《孙膑坐洞》、《杨长庚转世》和《薛仁贵征东》等。在野外,人们常常能听见他那悠扬的唱腔,也同时能看到一群娃娃不远不近地围着他割草、挖菜、听戏。

有这样一个顺口溜道:“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秦人齐吼秦腔……”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在关中道,哪里有人劳作或集会,那里就必定有秦腔(俗称干光光乱弹)。

黎明,那些“打急起”的人们,有“出门”的青壮年,有搂柴的老汉、拾粪的娃,在黑暗中不甘寂寞或为了给自己壮胆,不知是谁突然来一个尖板吼出:“河东城困住了赵王太祖~~~~”那声音划破黎明的黑暗,在辽阔的原野上空回荡。接着,也不知是才灵醒还是不服气,在村子的另一边,跟着就冒出一个慢板:“实可怜我女儿太得薄命~~~~”就如同鸡叫明一般,不一会儿,四下里的雄鸡也此起彼伏地叫起来。于是,人们都纷纷起来,有套车拽粪拉土的,又拉牛套犁的……也大都不甘寂寞地忍不住唱一段。田野里是一片乱弹交混回响。

夜晚,有套磨子磨面的,一边手摇箩面柜,一边和着节拍高唱“老薛保~~~~”;有织布纺线的女人,一边手摇纺车或脚蹬踏板手换梭子,一边款款低吟“王春娥~~~~”。

要是夏秋两季打场,这里那里的场上摊开一圈一圈成熟的庄稼,年长的庄稼把式吆着牲口,拉着碌碡一圈一圈地碾压着。为了防止打瞌睡,也为了活跃打场气氛,就一边转圈圈一边唱起乱弹:“有为王打坐在长安地面~~~~”于是乎,这里那里的禾场上,你方唱罢我开场,此起彼伏,简直又是在唱多家对台戏。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许进文,笔名许劲文,网名灵子一诺。乾县薛录大马村人。中共党员。终生从教,先后任教于咸阳国棉八厂子中、铜川师范、铜川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已退休。铜川文联授予”德艺双磬优秀会员“称号。

主编:李夏

编委:袁富民崔岳王荣君李木子

法律顾问:李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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