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扶风女婿娃福气大

文/刘新焕

　　扶风人把刚初生的孩子叫碎娃，长七八岁叫娃娃，是男孩叫男娃，是女孩叫女娃。长成小伙，有些事办的欠妥，叫瓜娃；有些事办的冒失，叫愣娃；有些事做的太实不灵醒，叫闷娃；有些事办的太慢，不起性，叫蔫娃。总之离不开一个“娃”字。扶风男娃从娘肚子出来，普遍就犯一个毛病，即说话直愣愣，外表冷冰冰，脾气倔呼呼。平常少语寡言，一天闷个头，不苟言笑，表情严肃。遇到事时，爱认死理，犟病犯了，套上九头牛都拉不回，所以才有“愣娃”一说。

　　扶风男娃成人的标志从结婚算起，不结婚的男娃不算男人，只能说是耍娃娃。扶风人说瓜娃，不见得就真是傻瓜，而是对做事冒失的后生一种习惯的叫法，“瓜女婿”就是这样叫出的。说女婿“瓜”，也许就是个傻女婿，脑神经错位，似多接一根线，不是短路了，就是多收个信号，串台了，与正常人不一样。“白菜叶子霜打黄，寻下女婿不大强，叫人一看心发酸，又秃又瓜又尿床。”如果一个水灵灵的女娃找下这样的一个男人，大家会说：“一朵白菜被猪啃了！”那是真真的“瓜女婿”！通常扶风人说的“瓜女婿”，也并不真真的傻，而是对说话过于实诚，做事过于老实的女婿娃的称呼。

　　扶风人一般给孩子订婚早，男娃十六、七岁，女娃十四、五岁，就开始张罗。男娃称“占媳妇”，女娃叫“寻婆家”，订“娃娃亲”。扶风有一俗：“扶风地方怪，姑娘不对外，结婚嫁娶不出十里外”。孩子到了年龄，做父母的急了，生怕他娃将来剩下似的，东家打听，西家托媒，急急给娃娃订婚。寻个吉日，提着点心礼物，先把媒人的心捂热，再找个好天，男女两家见个面。第一次见面男娃、女娃叫遇面，不在男方家，怕婚事说不成黄了，说瞎了，传出去让人说闲话，娃娃以后再不好找。见面时媒人坐炕中间，双方父母坐两边，两个娃娃忸忸怩怩站炕两边，客气一番后，双方却都不好说，男娃父母瞄着女娃，脸上笑着，眼珠子滚过来，滚过去，看个没够；女娃父母瞅着男娃，上上下下，眼晴睁的像铜铃，一会儿问西，一会儿问东，看长相，辨口音，问八字，探灵醒不灵醒。两个娃娃很是怕生，男娃低着头，女娃咬着唇，脸都红到脖子项。媒人把油嘴向上一抹，夸男娃是个“乖乖娃”，老实能干孝顺，夸女娃是个“旦旦娃”，心灵手巧勤快。夸完了又夸家里殷实，人善良，人缘好，他叔在乡上是个开工厂的，他舅在政府是个拿印戴长的。婚事成不成关键在双方父母，父母看上了，男娃若不同意，父亲立马双眉直立，眼睛瞪的像牛眼：“你个瓜怂闷种，尻子屎痂没干呢，学会胡抡了，看客人走后我不收拾你才怪，还成了精、翻了天了。”媒人赶紧出来打圆场：“碎娃娃还不知道个啥，咱不和娃娃计较发脾气。”父母这关过了，然后把男娃、女娃叫出，领到另一个房间，让单独遇面交谈。男娃老实，按父母交待，一走去就把一纸包着的订婚礼钱放在桌上，女姓害羞，不知从哪里拿出早准备的一双纳好的鞋垫递过来。两个娃娃单独呆时间不长，屁股还没暖热，就跑出来。男娃母亲不放心，一把将男娃拉到旁边问仔细，让把说的话学一遍。男娃急急回答：“我说：‘我爹说了，他看上了，能行。’”旁边人听见，不由都笑了，男娃母亲也笑了，说：“这瓜娃，把他爹的话连盘都端出。”第二次见面多许在男方家里，叫认门看门，就是看男方家光景如何。“吃的瞎好脸上看，是不是那瓜菜色，穿的瞎好身上看，是不是那破旧衣；住的瞎好家里看，是不是那穷偏窄。”一家人个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足，说明吃的不行；身上没一件像样衣服，说明穿的不行；家里院窄，仍是小偏厦房，且没几件值钱的家具，说明住的不行，这谁愿意把女嫁给这户人家？所以看屋这一关很重要。一般上午女方家父母带着女娃，还有她姑她舅她妗子一起来，媒人跑前跑后先抡个欢，对招待指点弹闲一番后，坐炕当中，拿着架子，扎着势，当神当功臣。此时双方见面礼数少了，也都不很拘束了，但该给女方的订亲礼一样不能少，两方互称亲家，亲亲热热吃一顿饭后，女方家站院里，进屋里，东盯盯、西看看，觉还过得去，才放心的回去。往后家里无大事，到临娶前，一般不走动，如果遇到双方家里最亲的人谁去世，男娃女娃要披红戴孝，去奔丧吊唁，参加后事的安埋。

　　一般扶风人给孩子结婚早，娃娃大了时，想快点把婚事给办了，先是男方提出来，再是通过媒人把两亲家叫一起商议，提条件，选日子，操办起来。“早生儿子早享福”，这是扶风人普遍的心理。结了婚的扶风男娃不再称娃娃，而成了大人，成了男人。但由于扶风男娃结婚时通常年龄比较小，加上扶风农村许多地方还很封闭，不少扶风男娃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似不熟的果子，还带点青涩，所以尽管结了婚，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男娃都没有长大，从而去女方家常常闹出不少笑话。

　　通常婚事放到正月，年前下帖，正月里娶亲。日子挑定后，杀猪买菜，蒸馍压面，剪窗花，贴对联，送请帖，忙起来。大红灯笼挂门上，帐篷搭在屋前面，盘锅架线安席面。凌晨四点左右，鸡还没叫唤，就打门叫窗，催着接媳妇的上路。等再听到大炮、小炮齐响时，媳妇己接来了，这时天才是个麻麻亮。“鞭炮一响，接新人的车到了门上，把儿交给婆娘。”儿子成了人家女婿，见了丈人家的人就特热情，跟前跑后招待，殷勤个没完。亲戚朋友都来了，清早坐的流水席，吃的是臊子面，响午盘上盘下，先冷菜，后热菜，碟碟压碟碟，碗碗摞碗碗。酒是少不了的，新郎新娘一起挨桌给客人敬酒，桌子太多，一轮子酒没敬完，有些酒席口已散，未入酒席的又急着进来抢坐到酒桌前。直到下午一、二点，有些客还没待完。晚上闹完洞房，有些男娃一来自小一直跟父母睡，没离开父母半步，二来年龄小不知男女事，新婚夜死活不愿与媳妇睡，有些睡在一起觉难为情，害羞说偾、说丢人。有些不敢碰媳妇，把被子圈成筒筒睡。翌日婆子装着叫吃饭，看床单没有红，立马单独把儿子叫来问，把媳妇单独叫来审，自己不好直说，只好叫隔壁他二婆、他三姨过来给儿子开导，给媳妇过招，或燥豆子让小姑送房里，让媳妇晚上睡时给儿子喂。

　　结婚三天后，女方家要请女婿，扶风人叫女娃回门。这一天娘家重点耍的是女婿，新女婿以前有父母大树罩着，啥心都给操着，晒不着太阳淋不着雨，生活无忧无虑，这一次独独出场登台，自然角色不好演。特别对没成色、头脑简单、舀一勺倒一碗的愣娃，“瓜女婿”样立马凸现。因此这让家里人担不尽的心。

　　为了不让别人笑话，去之前，父母一再叮咛：要嘴甜，要多问候人！女婿娃记下了。一进丈人家，女婿娃为了显示自己大方，见一个，脸傻傻一笑，叫啥不叫啥扔一边，先问好：“在家里，忙着里，年过的好！”打个招呼。开始，大家觉新女婿懂礼数，识大体，不陌生，刚留个好印象，谁想，女婿娃又转一圈过来：“在家里，忙着里，年过的好！”问个没遍数。因为是新客，大家都热情的答应，有些为了抬高新女婿，说些应酬话，新女婿觉不着了，又重复着刚才的问候，没个完，闹的对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吃饭时，媳妇专门提醒，饭端上来，要学会让人，看席口的让你吃，你再端起碗吃，没让你吃，你先不要急着端饭，不能饿死鬼叫似的不丢碗。女婿娃记下了。早上仍然吃臊子面，上了饭桌后，女婿娃听媳妇的话，吃一碗，停一下，劝一下，吃一碗，不劝他不端下一碗。结果大家都吃好了，他却仍随劝随端碗，最后满桌人想等他丢碗散席，礼节性让他再端一碗，他就再端一碗，继续让时，他又继续吃了下去。不是媳妇来叫，怕能一直吃个没完。

　　响午饭，过去生活艰难时，仍吃的是臊子面，只是在快结束时，要抓一把盐放在一碗面里，悄悄端放在新女婿面前，一旦插进筷子端起碗，这碗面说啥也得吃完，新女婿没办法，只好磨蹭着吃了。现在生活好了，吃的多是酒席。一般扶风男人喝酒酒量不大，但普遍爱面子，喝酒时如果愣娃病犯了，犟劲上来了，喝酒像疯子，且硬固硬来让喝，谁也挡不住。女婿娃难的就是过这酒关。开始互相还甜蜜蜜、笑嘻嘻互让互敬，到了中途，开始豪气冲天，谁也不让谁，硬逼着来，这个碰一下，不能不喝；那个敬一下，必须都喝。让来敬去，一会儿喝高，女婿娃喝的东倒西歪，墙走人不走，老丈人和丈母娘瞧见，心疼女婿，生气埋怨大家，但脸上笑成花，说才把女婿待美了。

　　娶了媳妇的扶风娃从此被看成了大人，说话办事也像个大人，许多扶风娃结婚后最爱的是媳妇，且耳朵特别软，爱听媳妇话，把媳妇说的话当圣旨。丈母娘最爱女婿娃，每次女婿来，喜得似过生日，迎到门上来。笑脸见女婿，前院后院捉母鸡。舍得油和面，显出好手艺。擀杖哐哐案上响，一会儿饭菜摆桌上。先上烧酒大盘子，再端老碗肉丸子，做顿喷香的臊子面，埋上两个荷包蛋，女婿吃的满嘴油辣辣，丈母娘一旁乐的哈哈哈。正因为把女婿不当外人，放在心上，看的起重，因此，女婿有事没事也总爱往老丈家跑，人也学的勤快，逢年过节，门前过会，村里唱戏，老丈人、丈母娘做寿，或有个头痛脑热，女婿娃冲锋陷阵，自然必去。隔三差五，今日提一吊猪肉，明日端几个油糕，后日买一捆麻花，家里新种的菜，刚摘的果，母亲新淋的醋，先提点让丈母娘尝尝。还有春耕揭地、盖房踏胡基，夏收割麦碾场、上楼扛粮袋，秋天挖包谷杆、犁地种地，冬天盖房收拾院子、盘锅垒灶，大事小事，一叫就来，不叫也来，来了使出十二分劲干，看见的活争着干，看不见的活寻着干。女婿一来，瓮里的水会满着，缸里的面会磨好，灶火的柴会劈来，猪圈的粪会拉走，地里的药会打上……没人要求，心甘情愿的去干，且干的卖力，一点不图个啥啥。人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实则扶风女婿娃比儿都强。自家屋里有活，看见了也不见得就去干，今日推明日，明日又推后日，最后推的没个影影，而丈母娘一叫，屁颠屁颠就去了，惹的别人眼红，谁见了都要说：“你看外瓜女婿！”说的人多了，传到丈母娘那里，丈母娘心里像灌了蜜一样，脸上却装着生气，大声言道：“说啥哩，说啥哩，说我女婿瓜，怎么不把下锅菜往你家端？啥时候我女婿娃把猪头提你家了，那才是真真的瓜女婿。”

　　跟着摆摊的赶场子，跟着杀猪的翻肠子，跟着当官的做娘子。跟着扶风男人，一辈子不见得大福大贵，但不会受太大的累，男人总护着媳妇，家里重活粗活，女人插不上手，女人只要干好“拉狗取铁锨、哄娃收鸡蛋”的事就行。扶风男人表面冷，内心热，心眼实在，做人实在，心里顾家，出门恋家，知道疼自己的女人，就是飞的再高，走的再远，事做的再大，外面的世界再精彩，都拴不住扶风男人的心，都会早早回到自己的家，宁可清贫，都要守着媳妇。扶风姑娘不愿找外面的对象，多愿找土生土长的扶风男人做女婿，这说明扶风男人靠得住。“女婿娃”的恋家劲儿，让扶风女人不恓惶，心里踏实，活的滋润。

　　岁月匆匆，生活悠悠。古老的扶风天天在变，不变的是扶风人“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还有扶风汉子的淳朴，以及那傻傻的、憨憨的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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